让开,一副公事公办地态度。
办公室里很简陋,旧木桌几乎被各种报表、生产进度图淹没,墙角放着十字镐和铁锹。
桌子后面还坐着一个黑红脸膛的中年汉子,正闷头卷着莫合烟,抬眼瞥了舒染一下,一副瞧不上她的样子。
“马技术员,这是新来的师范生,”赵卫东介绍道,又转向舒染,“这位是马技术员,管机务的。”
赵卫东没让舒染坐,自己也没坐。他拿起桌上一份皱巴巴的文件,对着光看了看,又放下,“舒染同志,你的情况连里知道。有文化,是好事。但现在连队的当务之急,”他手指敲在桌面的生产进度图上,一个标着“落后”的红圈格外刺眼,“是完成上面的硬指标!开荒、挖渠、引水、排碱、压沙……哪一样不要人手?哪一样能等?”
他目光转向舒染,“娃娃们?大的十二三岁,已经是半个劳力,放羊、拾粪、帮厨、送水,都能顶事!小的满地跑,你让谁去管?谁有那个闲工夫坐屋里听讲?识字?够用就行!会写名字,认得清工分本上的数字,会算十以内的加减法,不耽误将来干活记账,足够了!至于那些个……”
他嘴角向下撇了撇,带着轻蔑和不解,“写啊画啊歌啊舞的,那是锦上添花!戈壁滩上连粮食都还没种出来,搞那些花架子,不是浪费是啥?”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说教的意味:“边疆生存,生产第一!教育?那是吃饱了肚子以后的事!现在搞这个,就是跟生产抢劳力,拖全连完成任务的后腿!”
舒染心里翻了个白眼,这个赵卫东和她曾经的校领导如出一辙,简直就是个“绩效狂”。但她更清楚自己的处境。她不是来当圣人的,她是来求生的。
“赵主任,”舒染的声音平静,“教育不是花架子,也不是为了教诗画歌舞。”
她迎上赵卫东的目光,“连队要发展,光有力气不够。认了字,至少能看懂农药标签,知道兑多少水,别把苗烧死了!能算清楚自家的工分,记个简单的账,少出错少吃亏!就说眼前这排碱渠的图纸,要是将来咱们连队自己的娃娃能看懂一部分,是不是也能帮上技术员的忙,少等师部的人?”
她指了指外面的农具:“就说这些工具,说明书都看不懂,坏了怎么修?靠蒙?靠等机务队?时间成本算不算损失?”
赵卫东感到权威被挑战,他声音大起来:“那是以后的事!现在的要紧事是把地种上!没有眼前的口粮,谈什么将来?你说的那些,等戈壁滩变成粮川了,再搞不迟!”
“赵主任,”舒染知道硬顶下去无益,语气放缓:“我理解连队生产任务重,人手紧张。但让我负责教育,是组织分配给我的工作,也是我能为连队做的最直接、最合适的贡献。而且,教育不一定要占用大块劳动时间。我们可以灵活安排,比如把课堂搬到地头边……”
“搬到地头?哼!”赵卫东打断她,“舒染同志,你想法是不少,但连队有连队的规矩!生产有生产的秩序!你说搬就搬?出了安全问题谁负责?耽误了工时谁负责?大家都怎么看?都像你这样‘创新’,还要不要集中力量办大事了?”他特别强调了“创新”两个字,带着贬义和警惕。
气氛有些僵持。旁边的马技术员吐出一口烟圈,帮腔道:“老赵说得在理!娃娃们认字是好事,但得看时候!现在?瞎耽误工夫!”
舒染叹了口气,语气里带着自嘲和暗示:“赵主任,我是师范生,教书是我唯一擅长的东西。顶着‘资本家小姐’的身份标签,如果连这点用处都发挥不出来,我在连队待着,对大家、对我自己,恐怕都是个麻烦。”
赵卫东盯着舒染看了好几秒,似乎在评估她话里潜在的风险。
“行行行!”他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,带着极大的不情愿,“连部后头,靠围墙那边,有个破工具棚,早不用了,四面漏风,屋顶都塌了半拉。你要是不嫌破,就自己去拾掇!地方给你了,但丑话说前头!”
他眼神严厉:“第一,绝对不准占用上工时间!娃娃们该干的活儿一点不能少;第二,安全第一!出了任何问题,你负全责;第三,不准影响连队正常秩序!要是惹出闲话或者耽误了生产,我随时收回地方!”
“至于别的,”他指了指空荡荡的棚子方向,“啥也没有!自己想办法!连里没这个预算!生产经费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刀刃上!”
“谢谢赵主任!”舒染立刻应下,不管条件多苛刻,地方到手就是胜利。她没再纠缠细节,果断离开办公室,朝着那个破工具棚走去。
身后,隐约传来赵卫东对马技术员的抱怨:“……尽整这些没用的!有这折腾的功夫,多开两亩荒不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