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晓并没听见后半句,但那高压锅叫起来的时候,她脑海里就浮现出许多记忆来。
秦阿公的红焖猪蹄有种油艳红亮的色泽,吃到嘴里肥皮脱骨黏唇,瘦肉香醇,黎晓是喜欢吃瘦肉带筋头的,炖的时候短了,嚼起来就弹牙劲道,炖的时候久了,一抿就烂,吃得爽透极了。
每次在秦家吃了荤菜,郑秋芬总是要埋怨她,然后攒上些鸡蛋让她送去。
小时候天一热,她就觉得秦家的饭菜比较好吃。
因为秦阿公是个酒老头,所以会做的都是各种适合下酒的卤菜、渍菜,这种菜不是浓郁开胃就是香脆好嚼的,正好也适潮闷乏力的夏,而到了秋冬,就得吃点热乎的了。
“煲个猪蹄黄豆汤吧。”郑秋芬也许会说。
从秦家回来的路上,黎晓仔仔细细看眼前被雨润洗过的景色,小桥流水人家,一切都变了,但一切又都没变,修旧如旧,像是有谁一笔笔把旧时的记忆描新了。
黎晓站在家门口,再看自家的院落,其实这么多年没回来,虽然菜畦都荒芜了,但乍一眼看去,还是浓浓淡淡青,深深浅浅绿,就连杂草也并不猖狂。
“橘子呢?”
黎晓有些困惑地绕着自家的橘树走了一圈,发现靠下的橘子都被摘完了,她后踱几步仰脸看了看,发现只有挨着她房间阳台的枝丫上还留了几个。
这时节正是橘树结果的时候,黎晓昨天进门时都瞄了一眼,依稀记得还有很多橘子,虽然看起来都还青涩,但这棵橘树就是青皮橘,它也会黄,等到黄透了,其实也烂了。
“难道是我看错了?还是谁摘去了。”
摘去了也不稀奇,主人家不在,瞧着橘子一树树烂,多可惜。而且顶上不还留了几个吗?
橘子的滋味一想起来,黎晓按捺不住地想吃,可早上吃的包子已经在她的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,一想到要空腹吃橘子,胃肠里就泛起幻痛和呕意。
岛外的小卖部没有了,但多了一个小型的超市,里面什么都有,黎晓本来只打算买面包和牛奶的,但不知道为什么,却买了一只电磁炉,一板年糕,一根腊肠,还有一些调料。
黎晓在外吃饭很对付,但她也不是不会做。
郑秋芬那时候说:“饭总要会炒一个哦,年糕总要会煮一碗喽。我去庙里忙事,你又不愿意来吃斋,中饭总要自己烧。”
郑秋芬的炒饭没有蛋,只有猪油和盐巴。
猪油润锅,冷饭在锅里按扁按散,说是炒,其实先是煎,在饭上煎出焦花来,每一粒米都被猪油润过,然后撒上一撮盐花。
炒饭的味道很香,而且很简洁,那一点点猪油根本不会腻,却完全包裹了米饭,那一点点盐花很淡,但却勾出了饭甜。
黎晓有时候会想这碗饭想到哭。
天冷的时候,炒饭凉得快,郑秋芬就煮汤年糕。
汤年糕里会有一点点肉丝,一点点脆脆的榨菜,论口味比炒饭丰富很多,可能是郑秋芬也觉得天冷就该吃点好的。
她喜欢的汤年糕要用经霜的油冬菜来煮,她说好甜好好吃。而黎晓觉得郑秋芬的舌头有问题,这菜苦得要命!
黎晓把小油菜洗干净,两头一掰,先把菜茎抛进汤年糕里煮,一人份的年糕水不多,所以容易粘锅黏底,要时不时搅一下。
她切了半根腊肠代替肉,也放了榨菜,但她没想到除了年糕的口感有点不一样外,其余的味道会跟郑秋芬煮出来的那么像。
郑秋芬才不会用这种真空包装的年糕,她那年糕都是现舂的,而且是小小一个水滴状,很多个水滴状的年糕堆成一个手掌那么大的三角年糕,顶上抹一点红,拜完佛后拿回来自己吃。
这种年糕要软很多,煮太久会糊烂,但也会更入味。
热食进到寒浸浸的身体里,总会叫人融化出眼泪来。
黎晓抹了把脸,拿出手机查公交线路,要去货运站把她剩余的行李拿回来。
她没睡好,整个人都昏沉沉的,像是用卡顿电脑主控的游戏人物,做什么都钝钝的。
对面有人骑着电瓶车过来,黎晓就往边上靠了靠,但电瓶车直往她这边拐,像是有点失控,黎晓怕挨撞,赶紧逃开。
她跑了几步扭脸瞄了眼,见到个黑牛仔白衬衫的高个男人,他也偏头在看黎晓,头盔的面镜是黑的,隐约只露出一双有些红的唇。
黎晓迷惘地看着他,又低头看看手机上的实时公交,发觉下一班还有七八分钟就到了,赶紧往大路上的站点跑去。
行李有一大袋,黎晓借了货运站的推车推去公交站台,公交车到站后,她又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辆三轮车。
三轮车上装了货就坐不了人了,黎晓是跟在后面一路跑回来的。
喉咙里涌上血腥味,黎晓揉着肚子喘息的时候,脚底砖地恍惚间都被她看成了塑胶跑道。
可她一抬眼,就见一只非常眼熟的老猫蹲在后门阶上张着嘴打呵欠,尾巴一甩一甩,打在一条黑塑料袋上‘啪啪啪’。
黎晓觉得不可思议,她抓着腰呵着气走过去,瘫在台阶上,老猫很淡定,甚至没动一下。
她试探着摸摸猫头,“咪咪?”
猫儿没有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