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锦照沉溺于一场浮华美梦。
盛满珍馐的玉盘银盏在虚空中翩跹起舞,一柄银勺跃入琉璃盏中,舀起琥珀色的甜羹,贴着她的下唇叩开她的齿关,几滴糖水慢慢浸润口腔,在她舌尖漾开一丝清甜。
太少了。
她贪恋地嘤咛,舌尖本能地舔舐残存甜意的唇瓣,像幼兽舔舐蜜渍的爪尖。
两腮微痛——被嗦干净糖水的银勺子似乎在她嘴里来回搅着,似在试探,又似禁锢。
梦境外,一道视线如寒刃,刺破暖雾。
侵略感太强,贾锦照直觉梦外有野兽盯上了她。
神志回笼,少女睫羽轻颤,眼帘掀起一线朦胧。
只见高洁矜贵如天边月的裴大人,穿着一袭宽松禅衣,正用他微垂的眼角懒散斜睨着她,一脸平常地坐在她榻边。
见她醒来,对方短暂一顿,慢条斯理地松开捏着她两腮的手,将抵着她上颚的勺子收回,又从碗里舀了些甜羹,淡声:“吃一口再试着起来。”
贾锦照懵懵懂懂张口。
勺中甜羹仅覆浅浅一层,温度适宜,显然是怕她呛到或是烫到的有意之举。
可她急于开口言谢,糖水还是呛入气管——
她剧烈咳嗽,蜷缩的身躯震颤如风中残叶。
裴执雪缓声:“别急,好了再说。”
她掐好时机抬眸,冰肌染上红霞,糖水润湿裂唇,力求能博取最多同情:“裴大人又救锦照一命,锦照无以为报。”人又是一阵摇晃轻咳。
少女凌乱乌发披散,咳过的面上病态的红潮愈发深浓,那双因消瘦而格外突兀的杏眸蓄满雾气,她畏缩地蜷坐着,似深林初化人形的精怪,懵懂又妖冶。
特别是她此时衣襟松散,海棠灼眼,完全盛放。
权臣袖中的手不自觉捏紧腕上的菩提珠。
他垂眸默诵经文。
五蕴皆空,莫生妄念 。
眼前少女该是他的工具,而非能牵动他心绪的活人。
人间不过一潭死水。
余人皆是刍狗蝼蚁。
贾锦照见裴执雪不接谢词,反冷着脸移开视线,这才后知后觉低头检查。衣领歪斜纠缠,狰狞的疤痕大剌剌曝露在烛光下。
在这样的大人物眼中是没规矩没家教的表现,难怪他不悦。
贾锦照飞速拉好衣襟,怕恩人当她别有用心,轻声重复:“谢裴大人救民女脱困。”
裴执雪再抬眸,眼中已沉静无波:“恰巧而已。”他将碗递给一旁眼巴巴的云儿,“吃饱了?你来喂。”
他拂袖起身,让开位置,对贾锦照说:“本官院里走走。”
云儿道了万福,坐在贾锦照身边,舀甜羹的手抖得厉害:“婢子方才查看本该明日吃的糕点沫,姑娘的比我少一半,难道这几日皆是如此?难怪姑娘比婢子更虚弱。”云儿哭起来,“哪有姑娘让着奴婢的道理……往后再有这样的事,婢子可不让姑娘做主了……”
贾锦照柔声:“是云儿姐姐受我牵连,姐姐该怪我不服软。”她娇娇转移话题,“再不给我吃,真要再晕了。”
“快趁热吃!用完婢子服侍您梳洗,试试大人送的衣裳。”云儿带着鼻音的催促,模糊透过窗棂。
裴执雪已负手步出门槛,踏入庭院。
月色倾泻,满园霜华。
狭小院落凭添诗意。
可足下倒影推搡着他,将他引向一旁月色吝啬的幽径。
黯淡岑寂的角落,一丛濒死的蔷薇攫住他的目光——它纤细的枝条被无数金黄的细藤密密匝匝箍着,二者纠葛缠绕至筋骨相连,窒息般的紧缚下,蔷薇新发的嫩叶已蜷曲枯黄,显露出垂死的病态。
菟丝子?
裴执雪倾身查看。
一旁的捶锤也蹲下身,好奇地触摸线香般粗细的金黄细藤:“大人?这是什么?”
裴执雪神色不明:“此乃女萝,又称菟丝子,生来有根无叶,其茎一旦攀上宿主,便会生出口器,如附骨之疽,汲取宿主命脉生机。待能完全靠宿主存活时,会抛却自己的根,与宿主共生。”
“因此,若菟丝子生得太旺,就会绞杀它的宿主;相应的,若宿主因它枯亡,它也时日无多,除非它早攀上下一个倒霉蛋。”
他轻叹:“菟丝子看着柔嫩缠绵,无根可依,实际是温柔刀……”
裴执雪指尖触到向阳处一朵挣扎绽放的、沙石大小的淡白花苞,他指腹轻轻拂过那几近透明的脆弱花瓣,低语中含着悲悯的审断,“今岁纵是暖春,也还离蔷薇醒春,菟丝子破土差得远。它们相遇时机不对,注定双亡。”
捶锤听得脊背发凉,道:“兔子藤好坏,我帮锦照姐姐把它拔掉。”
裴执雪的目光却胶着在密匝藤蔓上,若有所思:“不必。此株女萝太过心急,择主不慎,纵使勉强绽放,亦是无果之花。而蔷薇蛰伏一载,终将重焕生机;而它,” 他指尖拂过纤弱藤丝,“注定无籽。贾姑娘今年既无缘见蔷薇,赏一回菟丝之华,亦是造化。”
想起那把见血封喉的指间刀,他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缕弧度,声音轻若梦呓:“璨若蔷薇,柔若菟丝。”
“裴大人?”身后传来少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