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火微微,铜镜里两人身影模糊成一片。
身前的少女黑发如瀑,只是吸鼻声越来越难掩。
那么痛吗?
青年的动作越来越轻缓,最终放下了手。
他天资聪颖,颖悟绝伦,凡事看一遍就会,甚至无师自通。
也数次见过婢女给裴三梳妆,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。
却初尝了挫败的滋味。
他轻咳一声退后:“明日我叫两个妈妈来提前装扮你。”
他放下篦子,补充,“顺便教些礼仪。你可愿意?”
贾锦照顾不上抹眼泪,满面泪光地惊喜仰头:“大人当真?”
她正愁琅哥哥教她的那些礼仪用不了,出去遭人耻笑。
裴执雪看着满头垂散的青丝与眸子中不含杂念的惊喜,惊觉自己不知不觉耗了太久时间。
他点点头,转身离开:“明日再叫他们送些衣物日用来,算是本官的赔礼。”
贾锦照披着发起身,追上就要跨出门槛的裴执雪,眼里泪还没干,还认真撒谎:“方才不是疼,是锦照想到若兄长也这样对待锦照便好了。”
裴执雪微微颔首,撩袍迈出门槛。
贾锦在门槛后歪出半个脑袋,小嘴叭叭地吹捧:“大人举手之劳,胜过他们一十六七年!谢谢大人!”
裴执雪心满意足地离开,半路上觉得自己脸僵,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丝笑。
原来哪怕他,也逃不过男人庇护女子后虚妄的满足感。
青年收了笑。
捶锤跟在裴执雪斜后,突然吸吸鼻子:“好香,大人,你闻起来不一样了。”
裴执雪垂眸看了眼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萝卜头,抬袖嗅自己指尖。
栀子与一种奇异馨香沁入鼻腔,青年却冷脸甩开手。
另一种是女儿香,他此生都不该染上的气味。
-
翌日,天还未亮,贾宅的大门被人敲响。
门拉开后,几个气度不凡的妈妈抬着下巴自报家门,要去为贾锦照梳洗打扮。
他们竟没查出贾锦照的异常?!
等到贾宁乡想起那张帖子,跌跌撞撞赶到贾锦照院门前时,院门口把手着的几个轿夫面露嘲讽:
“贾小姐已在梳洗了,贾大人不必挂念,自去点卯即可。”
贾宁乡膝盖都在发颤。
待他魂不守舍地走出院门,赫然发现一顶装饰华贵的四抬轿子等在门前。
他怎么都不能给自己将她关在房里四五日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,险些被自家门槛绊倒。
怎么讨好那个小杂种呢……他很快转换思路。
轿子里宽敞奢华,所见之处皆裹着精细刺绣着风筝的绸缎,坐垫也蓬松柔软。
轿外坠着玉璧随着轿身轻微摇晃泠泠作响。
家仆们也并不图近,只从两家间的竹林抬她过去。
一行十几人穿过条条道,万万户,绕到权贵云集的开阳城另一边。
细柳唰唰地从轿顶拂过,早市的喧嚣与烟火气冲淡轿中脱尘淡香,又被角落香炉升起的青烟驱逐。
贾锦照陷在软轿的鹅绒垫里,听着头顶珠翠轻撞的声响,狠掐了自己一把。
这次不是梦。
绫罗绸缎,珠翠钗环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。她过往梦想的生活就在眼前。
等琅哥哥立功回来,待遇还会再上一层。
她被抬过裴府东角门,直到垂花门前才停下。
贾锦照收敛雀跃,努力让自己像个正经官家小姐,仪态款款地下轿,目不斜视地迈过垂花门。
眼前所见令她内心产生落差,再想到琅哥哥是皇子里出了名的拮据,更难掩沮丧。
也许是她眼光市井罢。
裴府不似她想象中的碧瓦朱甍,也没有“白玉为堂金做马①”的豪奢,只有一道道高大压抑的铅灰院墙分割天空,又有无数探出高墙的树枝继续将天空割成碎片。
压抑,破碎。
像是幅焦墨挥就的写意残卷。
甬道游廊幽深不见底,湿气淡淡拢罩在这座宅院中。
抄手游廊倒是精心设计,每个拐角处都是花窗重重,怪石嶙嶙,正是书里提过的移步换景。
贾锦照被引去裴三小姐裴择梧的探樱院。
院子正中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巨大樱花树。
那树主干极粗,高超三丈,错综粗壮的枝干庇得满院清凉,精心修剪的淡粉樱花柳般垂落。
琅哥哥介绍过,这是东瀛的八重红枝垂樱,只幼苗就值千金,千里迢迢运这样一棵百年樱花,不知背后花费多少财力物力人力。
也可见裴执雪有多宠爱这个亲妹。
已有十几少女聚在树下。
日光洒漏在她们的华衣上,使小姐们披着银河般光彩闪烁。
贾锦照不卑不亢,向每个与她对上视线的贵女淡笑颔首。
引路的陈妈妈在正房门口停下,和善道:“小姐稍候。”
“有劳妈妈。”少女柔声道谢。
门口的小丫鬟赶忙进去禀报。
满院目光聚焦在贾锦照身上。
大盛朝正值鼎盛,谁家都有大把的姨娘舞姬,美貌女子数不胜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