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华凛冽,寒气蚀骨。
贾锦照已再无一丝心力去听凌墨琅的临终嘱托。
她勉力挺直腰身,以叩拜打断裴执雪未尽之语:“民女叩谢大人恩情深重。”
“但锦照今日身染风寒……怕在这要紧之时过病气给大人……”
裴执雪话语一顿,随即颔首:“也罢,你……”
“节哀顺变。”
裴执雪的靴声彻底融于夜色很久之后,贾锦照才敢放声恸哭。
那悲声撕裂了整座后院寂静,将她十六载岁月里积攒的每一份委屈、每一次破灭的期冀,每一丝对凌墨琅萌发的情意尽数倾泻而出。
云儿亦常与凌墨琅往来,心中也有哀痛。
但她更需护住自家姑娘。
她架起失魂落魄的贾锦照:“姑娘,四更已至,我们回房歇着。”
贾锦照身躯陡然一僵,十指慌乱地扣住云儿臂膀:“何时?!裴大人未曾言明他是何时去的!也未说死因!”
她突然爆发出一股蛮力,抢了云儿手中的灯笼,跌跌撞撞奔向院门。
云儿紧追:“姑娘小心!”
奔跑间,不知遗落了多少珠钗玉簪,足下那双软缎绣鞋更是早被石子磨穿几层。
终于,那抹朱紫蟒袍撞入眼帘。
蟒袍的主人显然也已发觉她,脚步一顿,随即旋身疾步折返。
“贾姑娘——脚下留神!”沧枪急切的警告破空传来。
似曾相识的提醒把贾锦照拉回凌墨琅出征前郑重解下面具的时刻。
凌墨琅英锐的眉眼再度浮现贾锦照眼前,意气风发地对她轻挑眉锋:“等我回来。”
然而,幻象转瞬被现实撕碎:寥寥月光下,身穿蟒袍的年轻权臣面容清冷,压着眉疾步而来。
贾锦照力竭,此时已经换气艰难,喉头涌上腥甜。
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扑到裴执雪跟前,五指仅堪堪攥住那滑凉蟒纹的一角袖缘,气若游丝地挣出半句“大人……他何时去的……”便彻底陷入无边黑暗。
裴执雪早有防备,使少女倒在怀里。
怀中小娘子因一路疾奔面颊染上绯红,细汗微蒸,氤氲出他不可视、不可闻的温热气息。
年轻权臣手握成拳,竭力将肢体接触压制在必要的支撑范围内,避免感受到她的柔软。
少女头颅失去支撑,无力地向后仰去。
此时玉颈拉直,檀口微张,整个头颅随着他的步履轻微晃动。
裴执雪脑中莫名闪过幼时乳娘们的叮嘱——抱逐珖、择梧那样的小儿时,应用手托住脖颈。
理智告诉他,怀中人不会因此断了脖子,手肘却轻轻颠了一下,稳妥给少女换了个姿势。
沧枪跟在裴执雪后面,迟疑是否需要主动请缨。
裴执雪眸光略微侧转:“你毋需跟随,速唤禅婵来。”
沧枪领命,身影迅即隐入暗处。
-
日光爬过窗棂,照得榻里娇靥少女面颊温暖发烫。
隔着眼帘感到外面世界光明敞亮,贾锦照猛地坐起。
云儿禅婵同时扭头看她,端盆端水地围过来。
云儿:“姑娘,拿盐水漱漱,最后喝上一小口。”
禅婵接着:“您是哀思过甚,心力交瘁才致昏厥。昨夜……您回来后,已食过米油了。”按着裴执雪的意思,她把涉及他将贾姑娘抱回屋的部分忽略掉。
“话还未问完,”贾锦照喃喃失神,目光急向云儿,“大人回我了吗?”
云儿抿唇:“姑娘话音没落就晕过去了,裴大人哪有空讲。”
禅婵看贾锦照满目懊悔,赶忙接话:“小姐先洗漱,大人走前留了话,您欲知之事,已尽在婢子心中。”
贾锦照哀切地看向二人,想要先听详情,却发现她们都是一副“我也是听令行事”的无奈表情,明白眼前的安排是裴执雪下的令,便一一照做。
禅婵将人安顿回榻上,才惋惜开口:“姑娘节哀。三日前,翎王殿下虽以神射之技接连诛杀镇北王与齐王,却为营救太子殿下,亲率先锋突入重围……”
“他与太子殿下,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叛军残害的。”
“……整支小队死无全尸,已被火葬。”
“全军悲恸至极,又群龙无首,全靠着翎王殿下先前射杀镇北王与齐王,才在一番鏖战后挽回败局……”
禅婵说得委婉,实际他们是被镇北军恶意焚尸的。
但这样乱人心的军情只是徒增生者煎熬,不讲也罢。
贾锦照悬着的一颗心,彻底坠入寒渊。
她仰面躺回榻上,胸口冰凉。握上去,竟是琅哥哥赠的贴身暖玉失了温度。
琅哥哥不顾生死地想立功是为她,更是因为没暖玉庇护,才落得个尸骨无存。
滔天的自责如同溃堤洪流,挟裹着沉重的泥沙灌入她的四肢百骸,拖着她沉入无底深渊。
让人窒息的绝望铺天盖地,贾锦照一连几日只能躺在榻上。
她常觉气息窒涩,周身更是不由自主地惊悸颤抖。
心绪亦如狂涛中的扁舟起伏。
或如槁木死灰般沉寂,或如惊弓之鸟般惶惶。
纵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