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刻昏睡,亦如堕入无垠永夜,旋即便被残酷现实狠狠刺醒。
梦里一片荒芜。
他怪她,不肯与她道别。
直至头七当日,贾锦照才强撑着出门路祭。
太子与翎王殉国的消息,早已随惨胜的哀报传遍四海——
镇北王被太子亲手射杀,他与翎王都是被齐王设计而亡。
今日,两位皇子的衣冠灵柩归返都城。
百姓纷纷在自家门前搭篷设祭。
贾宅也在其中。
奏着哀乐的队伍缓缓从贾锦照面前走过。
她与其余百姓一样跪伏着,发出一样的哀哀哭泣声,泪水一样打湿他们脸下的青石砖。
唯云儿知晓,漫天飘零的纸钱无声掩埋着贾锦照一个此生永不会诉诸于口的秘密。
丧葬队伍过去后,贾锦照将胸口暖玉摘下,与云儿绕开人群,到二人许诺终身之地。
她在附近一棵粗竹上做了标记,随后蹲身用花锄铲着泥土。
手指皮肤被粗糙的铲子磨得发红变薄。
衣裳发髻都透湿。
云儿在一旁急得要哭:“姑娘!婢子来吧!琅公子不会怪你的!”
锦照累得说不出话,只小幅度地摇头拒绝。
终于掘至够深,她取出一方油布仔仔细细铺在坑底,而后将凌墨琅予她的所有念想,一件件轻缓地安置其中——
幼时珍爱的银铃手鼓、五年前的圆月灯笼、三年前的孔雀石簪子、腊月前他亲手缝制的小羊皮靴、无数根丝绦……
最上的檀木盒里,放着那枚失了温度的暖玉。
她小心将油布裹严实。
掩埋时,她将混杂的碎石与枯枝草茎剔出。
指甲尖断裂,泥垢填满甲缝,原就被磨红的手被土中短刺划伤,贾锦照却恍若未觉,只固执地、慢条斯理地挑拣着。
她既讲给凌墨琅,又讲给自己:“锦照还身在地狱,不能不为自己做打算。托琅哥哥的福,这段时日裴大人一直在关照我,但终究不可靠……”
“对不起,锦照不能等你了。琅哥哥若觉得我狠心,就今夜回魂时入梦来……”
“琅哥哥,锦照既不为你守着,便不配再收着你的赠礼。”
她按着泥土,感到那块暖玉脱离她后又恢复了温度,“尤其,我总会想,如果我没有收下你的护身暖玉,抑或给你的是平安符,你是不是就回来了……”
清泪滑落,无声洇入坟茔边缘枯败的落叶。
她将泥土层层夯实,拭净斑驳的双手,悄然返回贾宅。
灼烧纸钱的焦苦气味与檀香幽息,在整座府邸间幽幽弥漫。路祭归来的众人步履沉沉,无人留意到自反方向悄然归来的主仆二人。
何况近来贾锦照的院落本就人来人往,步履杂沓。
裴府仆役已如无声的蚁群般,接连两日往来于贾宅院墙内外。
两日前,裴执雪终得片刻闲暇,踏入她的院落。
贾锦照已人比纸薄,眼比桃肿,只能勉强撑开一丝迷蒙缝隙,望向眼前满身倦怠的清冷权臣。
他好似也清减了,眉目间不似初见时谪仙般悠然,慵懒的垂眼也变得幽暗无底。
他在贾锦照面前还是如常收敛了威势,如一尊白玉菩萨:“本官来,是为说完那日未说尽的书信所言。那日只说了第一条,保你不被逼着成婚。”
贾锦照神色惶惶:“旁的说了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