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板路上的人群自动让开,柳絮被马蹄扬起。
与马车擦肩而过的瞬间,贾锦照将帷帽扣上。
轻纱飞扬时,她对上琉璃窗后男子看向她的目光。
万年不变的平静下,掩着一丝恹恹的冷淡。
轻轻一瞥后,一只修长骨感的手便拉下车帷,再未多看她一眼。
贾锦照心底平静。
六妄和一灯灾星言论让她打消了继续对裴家摇尾乞怜的心。
裴大人是恩人,她不能拖累他。
贾宁乡看到裴大人果真发现了贾锦照的真面目,只觉神清气爽,嚷嚷着要当街打死她。
云儿眼睛瞪得像铜铃,抱着根木棒拦在贾锦照身前,一幅神挡杀神的模样。
一片混乱中,六妄挡在主仆二人面前:“贾施主,打死她,煞气只会侵入你身。唯有贫尼请菩萨将她镇在无相庵中,才能化解。”
众人咋舌。
这些尼姑来头竟这样大?
无相庵在被皇家圈成围猎场的轻尘山上,寻常百姓连无相庵的檐角都见不到。
天子天子,在百姓眼里与神仙无异,更别提受皇家供奉的僧尼。
四周瞬时哗啦啦跪倒一片,贾宁乡连连叩首:“多谢活菩萨救我一族性命!有劳菩萨将这坑害亲族的孽障带走。”
“小施主可愿意?”六妄温和询问贾锦照。
贾锦照隔着帷帽纱帘与称这位她是灾星的尼姑对望,双手合十:“求师父带小女脱离苦海。”
“阿弥陀佛,施主既愿悬崖撒手,当下便是最好的时机。”六妄挥挥拂尘。
她又看向不舍松开贾锦照的云儿,掐算一番:“这丫头一样命硬,正好与你相衡,既恩义难断,便一道走吧。”
贾锦照与云儿跟着尼姑们穿过大道,在渡口上了船。
尼姑们说:“这条狭长运河可直通无相庵。”又说,“路上风景极好,你们最好刻在心底,再想看可就难了。”
“山上应有尽有,姑娘只需每日斋戒沐浴,静心诵经。”
景致果然极佳。
两岸挤满枝桠悬空的海棠,像温柔晚霞红红粉粉坠在枝头。
起风时,粉霞散落人间,花瓣拂在面上,带来轻柔痒意。
船与人会没入携着香气的花雾里。
胭脂云霞铺满运河。
花瓣或被船行挤到两边;或粘到浆与船身上,随她们去往无相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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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相庵占地极广,与皇家一般红墙金瓦,很是气派。
因常有贵人踏足,院中各处引有温泉活水。
贾锦照有幸分得一处既有温泉,又种着棵千岁流苏树的院子。
这种树以花开时如四月落雪而闻名,故又名“四月雪”。
轻风掠过,拂动满目雪团。层层叠叠的雪色烟云中,千万簇菊丝般的花瓣攒聚枝头,在微风中漾起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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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修满一月时,四月雪已过盛花期。
枝头上仅余一层薄雪,暮春的花瓣欲落未落,在花萼上摇摇欲坠。
东风起时,满树银绦散成纷飞鹅毛,与柳絮一起为暮春大地覆上一层雪白绒衣。
贾锦照靠在院里温泉池的白玉璧上,惬意喟叹:“选对地方,出家也这般享受。”
身后的云儿正握着她一头流云为她篦发,接口道:“可不是~婢子被卖进贾家之前,被娘领着上过一次庙里。那庙又小又挤又呛,若是流落到那种地方,定比在贾家过得还苦。”
她手指虚虚划过少女单薄肩胛上的红痕,愤愤:“今日是谁为姑娘除的祟?都出血了。”
锦照不以为意。
自上山来,她每日都要受柳条鞭笞祛煞,已经习惯了。
她懒散说:“一灯抽的,但——是六妄公报私仇逼她的。她抽我时,哭得比我还惨。”
“还有,既已去姓,以后云儿姐姐就叫我锦照,清修之人哪有满口姑娘婢子的?”
云儿撇嘴:“婢子早习惯了,大不了日后避着人叫。”
想起六妄传来贾家彻底将贾锦照除名的消息,她既欣慰又忧心:“去了姓是好事,省了‘贾’字,‘锦照’听着敞亮许多。不过,出去后咱们能去哪儿?姑娘可还记得外祖家具体情形?”
锦照看着满池落花,沉默不语。
她克死这么多人,或许将永远困守于此。
如今她是弟子锦照,法号解作:“锦织千华皆幻相,照空万法尽虚妄。”①
“锦照”二字看似华彩熠熠,却到头都是空,有无姓氏,其实并无分别。
前几日她便发觉,记忆中凌墨琅的面容在已渐模糊,只余眉目凌厉、一身正气的轮廓。
只怪那时太匆匆,觉得未来可期,没有好好看清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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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中无历日,转眼便过近一年。
庵中众人遵从六妄吩咐,除了每日用沾了露水的柳条为她“祛煞”时有些凶,平时都待她极好。
她说不识字,便连早晚功课都放过她,锦照也只在闲时才去跟着嗡嗡几声。
除了正经祭祀故人时,她根本不知自己念的是什么。
锦照与云儿适应了山中平静的生活,将开阳与贾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