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灯(2 / 2)

裴家彻底抛诸脑后,心境逐渐空明澄澈。

人也被豆腐及五谷蔬果养丰盈了,除了馋荤馋腥,嘴里每日淡得发苦,没什么不满意的。

一灯许是对她有歉意,对她们格外亲近,三人成了挚友。

一个春夜,锦照夜不能寐,便披上僧袍,散着发去寻一灯。

一灯院内静极,唯佛龛前一豆灯火。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,跪诵经文。

锦照忽起顽心,屏息蹑足地靠近,抬手朝一灯肩头轻轻一拍。

一灯惊叫一声,惊恐地回过头来。

锦照自觉过分,正欲开口道歉,却见一灯四肢抽搐如去岁“被她邪气侵染”时一般,口吐白沫,随即瘫倒在地,昏厥过去。

锦照忆起曾听说的某种胎里带邪的症候,偶然会在惊惧或疲惫时发作。

……原来当年相遇另有内情,她未必是什么荧惑灾星,亦未必需日日受柳条之刑。

她安静守在一灯身边,只觉荒谬无比,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。

锦照坐到门槛上,背倚门框,望着院里一树梨花发呆。

一灯醒来后自知事情败露,说她是受人所迫,哭求锦照保密,且锦照命格却实是至阴至硬到克六亲的地步,骗她来也算为她好。

庵中人以柳枝甘露为她“净身”这般久,多少也化去了些她命中的煞气,有益无害。

锦照权衡一夜,发现她只能装聋作哑。

若鸣冤抗争,可能连现下的日子都保不住。

那日后,她看无相庵的目光变了。

这里再不是让她不害人的桃花源,而是某个神秘权贵,为她量身设定的囚笼。

明明能将连她与贾家一起端了,对方却大费周章地将她养在皇家禁苑,只每日叫人用柳枝鞭笞她稍稍出气。

手段如此温和,倒叫锦照疑心:是不是哪位高门女子被未来相公拿捏,借无相庵施缓兵之计,强留她在这里,只等将来时机到了纳她为侧室?

是去岁哪位小侯爷的抗争奏效了?

但这对夫妻的算盘打错了。

若有机会下山,她不会甘心当一个妾室。

锦照又有些失落地想,裴执雪定知晓她被算计,只是完全没有置喙。

若有一日求他,还有转圜的余地吗?

锦照对自己的痴心妄想自嘲一笑。

-

日子一天天过,锦照每日低眉顺眼地跪在佛前,虔诚至极地求着佛祖:

无论是谁,快来放她们出去罢。

她再也不想吃一口豆腐青菜和素油做出的糕点了;

只想顺着两堤都是粉色海棠花的运河,漂回人声鼎沸的渡口,再看人间烟火。

求佛无果,锦照决定自己来。

没有前路,那便以退为进。

她寻了朝廷休沐的日子告诉六妄:“弟子求师父上报主持,允锦照剃度,此后青灯古佛,不入红尘。”

她解释:“弟子这些时日妄念缠身,对尘世繁华的牵挂已不能自抑,惟有彻底踏入空门才不会痴傻疯魔。”

六妄急道:“锦照,你尘缘未断,万万不要冲动!你夫妻宫的煞气已销,为师正帮你销余下恶煞。”

锦照吃了秤砣铁了心:“求师父禀明主持,若不允锦照剃度或下山,锦照宁死。”

少女向她郑重叩首,僧帽下露出的鸦发在光下如同金丝,嫩白后颈上的纤细胎毛也被笼上一层柔光。

六妄惊慌失措地从蒲团上爬起:“主持在宫里给太妃们说经解惑。为师去问问她何时归。正好眼前是未来佛,你有疑惑尽可请示佛祖。余事等主持决议。”

锦照头颅低垂,唇角勾起一丝笑。

去吧,把消息告诉你的主子,或是男方,或是女方,总会有人现身,送我们回三千世界。

少女虔诚跪在蒲团上:“好,锦照就在这里等,也求佛祖明示。”

她原地叩拜了几个时辰弥勒,浑身酸痛难忍也不敢懈怠,怕幕后之人已在观察她。

山风穿堂而去。

佛堂里经年浸润的沉香味中,突然混合了一丝凛冽的熟悉檀香,扫过少女鼻尖。

锦照瞳孔微震。

他竟来了?

几息之间,少女头脑飞速分析,过去的乱线被她理清。

原来……

想通如何把握出逃的机会后,她跪直,三行五体投地的叩拜顶礼,语气郑重:

“信女求佛祖明示。”

“一问佛祖,信女此生可还能得见心上人?”

“二问佛祖,心上人可曾惦念信女?”

“三问佛祖,若我剃度或赴黄泉,他可会为我落一滴泪?”

“四问佛祖,用计将信女困在此处那一对男女,可会有报应?”

少女虔诚晃动求签筒。

哗啦啦的声响里,佛像身后的素衣男子平静听完四问,抽身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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