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妄带回住持之意,她们果然不肯放锦照遁入空门。
入夜,锦照遣走云儿,独坐温泉池畔。
手中一柄精巧短刃泛着冷光,映出少女凝望四月风吹落枝头四月雪的怔忡。
满树碎玉般的花,沉沉压满枝头,盛大得已不像是雪,而是雀儿衔来的云絮。
风一起,便扬起漫天浓稠的乳白香雾,弥漫升腾。
少女墨缎似的青丝隐在僧帽之下,清冽的月光为她素朴的僧衣染上一层凄清的华彩。
她表情恬淡释然,握着匕首一步步将自己浸入烟霭缭绕的温泉水中。
冰凉的僧衣遇水下坠,将衣下少女玲珑的身形朦胧显现。
锦照颤抖着将手腕抬出水面,水珠沿着凝脂般的肌肤滚落。
另一手握着刀横在脆弱的脉门之上。
竟是要……自断生路。
寒刃贴上肌肤的冰冷激得她一颤,刚欲凝力划下,身后突然哗啦一声水响。
她握刀的手被人从背后把住。
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把控着少女。
几条蜿蜒的粗壮青筋从手背延续到袖中,破坏了那只线条好看的手的寒潭白玉之感。
冰冷的巨掌纹丝不动,少女也被他它冻住,僵在水中。
风卷着细小柔软的花丝,不断在两人紧紧交叠的手臂上堆积。
心照不宣的漫长死寂在升烟温泉与落雪花丝中凝固。
水面发出一声轻响。
时隔一年,裴执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在锦照耳畔。
依旧是记忆中熟悉的清冷质感,却异常地暗哑:“要真想求死,本官可以帮你快些决定。”
一句说完,他覆有一层薄茧的指尖重重顺着她青紫的血管擦向小臂深处。
少女的情绪再藏不住,泄出一丝强抑的、濒临崩溃的哭腔:“……大人?”
“令你觉得见不到就宁愿赴死的人,是谁?”
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问题的答案,语气淡淡的,声音慢慢的。
锦照倏然回首。
盈眶的泪水汹涌滚下,她仰视着那深渊般的、似乎能洞穿一切秘密的幽邃眼眸,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。
她委委屈屈:“我已经认输了,怎么你还要进梦里骗我。”
裴执雪喉间溢出一声极低、极短促的轻笑,辨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。
他既不松开她握刀的手,也没有夺走刀子,冰凉的手心眨眼间变得温热,继而灼人,如烙铁般烫着她的肌肤。
他缓缓地、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操控着锦照,牵引着闪烁寒芒的刀尖,轻轻划过湿透紧贴的布料,感受着布料下柔起伏的轮廓,最终停驻在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上方。
锦照原以为他至少会答一句“你没做梦”,但他却只在少女柔软的胸口压出深窝,气息灼人地耳语:“疼么?”
尾音轻佻禁忌,邪气肆意,与他过往的清冷禁欲大不相同。
刀尖又陷深一分,寒气穿透衣衫。
而刀下,温泉池水温热,渡来男子的滚烫体温。
锦照从脚寒到颈椎,她避开锋芒,示弱地退后半步,几乎倒在男子身上。
“疼的,这不是梦……大人真的来救锦照了……”梦呓似的独白,可怜的恰到好处。
裴执雪退开一步,温泉水涌入二人身间,他叹息:“你呀。”
语气又如一年前一般清朗如仙,包容她所有小心思。
锦照心中彻底明了了他当初为何会放弃她,如今又为何会出现——
他当年,直到现下,心中对她当是无可奈何,无可救药的爱和鄙夷。
虽不知裴执雪当初为何藏着对她的心意,只想让她有个好归宿,但能猜出他是因她破罐破摔的态度极度失望,才冷眼看着她被冤进来每日受刑,又忍不住偷偷搭照,甚至今夜来此。
她身子后拱,将自己塞入裴执雪怀里,继续委委屈屈:
“是锦照当时执迷不悟,辜负了大人的苦心。大人,锦照如今知错了,求大人救我出去。”
短刃被掷到岸上。
裴执雪忍了又忍,青筋从额角隐入发迹,突突跳着顺脖颈蔓延至全.身。
最终,所有隐忍与克制全线崩溃,紧紧从背后抱住少女。
他以一个覆盖的姿态拥着她,头埋在少女颈间,清冷禁欲的五官被掩盖。
裴执雪深吸着阔别已久的气味,模糊又缱绻地呢喃她的名字:“锦照,锦照。”
像还在梦里。去年春夜他顺手救这个姑娘时,没想到她会变成自己的心魔。
三百多个夜里,她都会如此打扮,入他的梦。
裴执雪夜夜靠闻嗅双手上残留的血腥气,警告自己远离,才忍住其中过半的夜。
而另一半的夜,他无法抗拒她致命的吸引,任她释.放他。
辰星点点,月明如镜。
池中,白衣谪仙深深拥着全湿的僧衣少女。
纯白将海青全然包裹。
水雾缭绕,锦照耳畔的穿息声越来越沉,肋间的挤压感也越来越强。
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们骨血碾为一体。
锦照顾不上娇羞,企图反手扒开他炽铁一样紧箍的手臂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