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妇人没等到姜榕的回答也不恼。
见这人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,反而同样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。
曾经在逃难的途中,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?
能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,她不在意别人不搭理自己,就怕遇到一上来就十分热络,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,实际心怀鬼胎的人。
妇人没再试图跟姜榕搭话,转而刻意提高了嗓门对女儿说:“你跟我一起把咱们的东西收拾收拾,等会儿雨停了就下山。”
女儿不解,之前她妈明明说过,这山洞很隐蔽,可以先在这里多待几天,等大哥的病好转再下山。
她看了看外面,天上的乌云看着比冬天的棉被还厚,雨不像很快能停的样子,就问:“妈,要是这雨下到傍晚才停怎么办?”
那妇人就等着女儿问这个呢。
她立刻给女儿使了个眼色,答道:“你忘了,你姥姥家村里离这座山近,我从小就在周边山里蹿,对这山里的天气情况熟得很,听我的指定错不了,等下山后,顺着土路继续往外走半个时辰,就能到你姥姥家,到时让你舅舅送我们回家,也不知道村长家的那头驴还在不在,要是还在,让你舅舅去借他家驴车,要不了两个时辰就能到咱们家。”
女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,疑惑地看向自己母亲,想说舅舅家不是就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吗?不用到了山脚还继续往外再走半个时辰呀……
而且舅舅家在的村子早就遭难,全村都被鬼子害了,房子放荒好几年没人住,也塌了。
但疑问的话还没问出口,就看到母亲暗示的眼神,便硬生生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,改口说:“知道了。”
小姑娘也是个机灵的,见母亲悄悄用眼睛瞥向那个坐在角落不说话的人,仔细想了想,立刻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说这些。
她眼珠子一转继续问:“妈,我听说咱们这边也开始土改分地,前些年打仗,好多人家都绝户了,现在人少地多,这次分地,每家每户是不是能多分些?”
那妇人欣慰地看着她,为女儿的机灵感到十分满意:“能分多少、怎么分,这得回村里找人问问才知道,咱们家你大哥已经长到能当户主的年纪了,不管分多分少,总是能分到地的,现在各地的解放区都这样,只要以前没犯过事,甭管多穷都能分到地。”
姜榕瞥了一眼地上紧闭着眼睛,还在微微发抖的男孩,觉得那妇人肯定夸大了。
看他长相和身形,并不像已经长到能当户主的年纪,除非这个世界,男子十岁刚出头就能当户主。
“要是分到的地少也不用担心,现在咱们这儿刚解放不久,城里肯定要重建、要恢复生产,估计得招不少人干活。
等家里安置妥当,地里也收拾好了,你就在家带你弟弟,我带着你大哥去城里找点活干,咱们这儿老天爷常常赏脸,天灾少,只要有地,人再勤快些,总能挣口饭吃,农闲时再去城里打零工还能存点钱,日子慢慢就好起来了。
到时候攒够了钱,就给你大哥娶媳妇儿,也给你攒点嫁妆。”
脸皮薄的小姑娘脸上瞬间变得通红:“妈,你瞎说什么,我还小呢!”
“就是年纪还小,才更应该早点开始攒起来,现在解放了,咱们普通老百姓也不用再提心吊胆,好日子在后头呢!”那妇人边说着边忍不住偷瞄姜榕那边,心里暗自期盼着,这人能听懂自己话里没明说的意思。
那些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姜榕的耳朵里。
她们想表达的意思,她确实听明白了
也许她们以为自己使用的表达方式比较隐晦,但在姜榕这样出身的人听来,那跟直白地直接对她说没多大区别。
姜榕不知道‘解放’、‘土改’的准确意思,但能通过分析那些话猜到大概。
那妇人可能是防备着自己这个被她们误以为是男人的人昏了头脑,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来,做出伤害她们的事,所以展示了一番她们家的本土优势,又拐着弯告诉她,现在穷人回老家能分田地,城里招工也能找到活干,现在还不到活不下去的时候,可千万别走极端。
姜榕估计她们为了稳住自己,给出的那些与生存相关的信息大部分为真,与她们自身相关的具体信息八成是假的。
不过关于分地和招工的信息,对姜榕来说确实很有用。
其实姜榕看她们已经这么惨了,还要如此提心吊胆,心中有些不忍。
很想跟她们说,自己只是来避雨而已,不是什么坏人,不会对她们怎么样。
但是一说话就很容易暴露自己是个女人,姜榕不敢因为对方是比自己瘦小的妇人和小孩,就小看她们。
更不敢去赌自己被人发现是个孤身在外行走的女人,情况是否会两级反转,让自己变到弱势地位。
她的心不是铁打的,所以会同情别人,但还没好心到会去为了让别人安心,牺牲自己的安全,所以只好让她们继续紧张着了。
姜榕靠在山洞的石壁上装作打盹儿,实际上她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也紧绷着,没放松对那一家四口的关注。
天黑沉沉的,没有太阳。
黑暗把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能力也减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