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央揭开盏中清茶,微苦的茶香卷着袅袅热意氤氲开来,熏得她眼前微朦。
耳边裴红药的嗓音也微朦:“檀心荼靡此后一直供奉在裴家宝库之中,我稍后吩咐大长老为剑尊奉上。”
她抱拳郑重施了一礼:“那便,万幸一会,就此别过。”
姜央拈茶的手稍顿,越过茶雾扫见她的目光,不禁问道:“你要去哪里么。”
“兄长为我私窃魔气,险些酿成大祸,按照裴氏宗法,要永世流放茔冢之荒。”裴红药吐字很轻,却莫名透出从容与坚决,“我与他同往。”
隔着尘雾与光阴,姜央彼时没有看懂她眼中的执念,只是叹息似的轻哦了声。
裴红药辞去,她仍捧着那盏茶,半晌方才低头轻抿一口。
于是霎时被茶汤灼得轻嘶。
琉璃青玉雕琢的杯盏清脆碎在地上,她细颤着倒抽一口冷气。
好烫。
一只手从身侧横来,捏着她唇角软肉迫使她分开唇瓣。
从烫得湿红的唇瓣间隐约可见一寸温软柔嫩的舌尖,泛着灼红的血色。
并不很严重。
他目光有微不可察的停滞,扫及那双水色薄覆的眼睛,落在她颌线下的尾指轻点一下,冰雪一样的灵风凭空拂过,熄尽她唇舌间的灼痛。
姜央在他掌中缓缓平复着气息,院外争执声透过紧掩的门窗掷落而来:“若非裴白衣一意孤行……”
“你以为一切当真是只因他而起么,”裴红药尖锐而讥诮,一字一顿道,“母亲当年,只生下了兄长一个孩子。”
声源遥远,落在二人耳中却连咬字间的颤抖都分明。
大长老难以置信地拔高声音:“怎么可能!扶桑神谕降于万古之前,裴家世代双生,合双子血脉为人间镇驻丛渊……”
“天道早就不眷顾裴氏了!”
一切戛然而止,却又不言自明。
或许出于安定民心,又或许出于私欲,当年未如血脉传承那样诞下双子的裴夫人,暗中抱养了一个女婴,充作双生。
扶桑神力削弱,一切祸乱的根源,原是天命而已。
叩门声轻响。
楼归寂轻捏了下指腹间她唇畔软肉,嗓音低低:“眼睛藏好。”
大长老已亲自捧着冷翡雕琢的青鸟衔月长翎绕柱而成的六角玉椟,恭敬奉于茶案之上:“当年家主与我等穷尽良策,也未能使这檀心荼靡复苏,便只好将它封入冷翡玉奁中以期长存。”
他显然不欲久留,只留一句:“剑尊如有点化之法,也算全了它的夙命。”
便拱手告退。
姜央打开玉椟,只见一朵颜色销尽的重瓣荼靡静静躺在其中。
干枯灰败。
不像枯竭而死,倒像是有甚么禁制将它无暇的愿力牢牢封锁,才显出残败萧索来。
姜央指尖轻拨,仰头问他:“剑尊要它作甚么。”
未闻答复,指尖细微的刺痛令她倏而收回手,殷红的血珠却已渗入卷曲的檀心中。
折荒剑铮鸣乍起,近乎在她收手的同时破空而来,电光石火间击溃已然苏醒的妖力禁制。
剑意强势碾碎一切。
檀心荼靡骤盛的光芒被一剑削去,却仍凭她指尖之血幽幽绽开。
最后一缕妖息溃散,其中未涤净的执念与传承以那滴血为连结,注入她瞳仁之中,霎时勾动混沌翻涌。
楼归寂收剑,一手捏着人窥查过她整个经脉灵海,一切清净无异。
混沌消克万法万炁,理应无虞,他却轻叩着剑柄,将一道剑意沿她腕线穿拂而过,印在她灵海之中。
面前人经脉律动与琉璃心每一次搏颤,他都清晰可感。
这位剑尊方才以灵力拈起荼靡,掐诀时星天流转,银汉万丈冷辉汇聚檀心之间,沿脉络灌注每一枚花瓣中。
旷世荼靡浮于半空,润泽着层层复苏,清郁而浩荡的愿力从檀心绽开。
楼归寂单手结印,将这朵重生的荼靡送入她怀中,盛放于百转琉璃心之上。
法印落成,姜央埋着脑袋,一手覆上心口,细细感知那股纯白无暇之息。
这朵所谓旷世荼靡的真正用途在此刻明了。
去浊涤心,清净混沌所吸纳的万炁。
原是为她所求。
剑尊疏冷的嗓音在发顶响起:“走罢。”
辞别时琉荒境万民相送。
姜央跟在他身后踏上鸾驾,遥遥望见曾经为她绾发点花钿的柳娘子,抱着桑槿淹没于送行人群之中。
鸾驾亦填满了这样的花。
无瞬天风冷雪重如旧。
姜央将那篮从琉荒带回的桑槿搁置于榻边的矮几上,忽而发觉帐榻里衾褥,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与那张檀椅所铺的一样的狐绒,柔软而不至太凉。
她蜷入其中,轻蹭着阖上眼睛。
雪夜深长。
月影最高时,忽有一抹红衣从窗间一闪而过,折荒剑未动,昏暗中男人却已静静张开眼。
熟悉的气息带着不容忽视的异常热度撞进他怀中,少女抵着他颈窝模糊不清地嘟囔了句甚么。
吐息燎燃似火,烧得他留在她灵海中的剑意都焦灼。
楼归寂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