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被云层遮蔽,即便点着蜡烛,可目视的范围也只有脚下一片区域。
这一点微弱的火光,连鼠虫都驱不走,更莫说一个高大的男子。
叶莺只能祈祷对方是巡夜的小厮,看见这儿有火光,来瞧瞧罢了。
可是即便是小厮,碰见她孤身一女子,也是非常非常危险的。与邪祟相比,更可怕其实是心怀恶念的人。
就在她自己快要把自己吓晕的时候,对方主动开口了:“何人在那鬼祟?”
听着倒没有恶意,但是这个声音……
叶莺有些诧异地回头,出声的是一个小小的书童,打着灯笼。瞧着只有七八岁,方才那稚嫩的童声,便是他了。
叶莺没有见过他。
既不是重云,便是长公子身边另外一个书童了。叶莺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。
那身后这人是——
长公子吗?
“姑娘是?”
叶莺的目光越过稚嫩的书童,落在那道清瘦颀长的人影上。
夜色太浓,火光幽微,不知是不是月神听见了她的心声,恰在此时从乌云背后探出头来。
入夜才盛开的夜香花,一直幽幽地散发着香气。月色清而冷淡,映在那人脸上,精致的眉眼仿佛也蕴着霜。
他垂着眼,并未插手书童与她之间的交涉。
风摇林动,满庭竹叶潇潇,他只站在那里,便让人无端想起《诗经》中的那句“瞻彼淇奥,绿竹猗猗”。
叶莺有一瞬间的晃神,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,直到苍梧“咳”了一声。
她赶紧垂下头:“是……回长公子,我是前两日新来的厨娘,唤作莺儿。”
能叫苍梧这般提灯的,只能是深居简出的长公子了。
她打量崔沅的时候,崔沅也在审视她。
月色照亮少女的面孔,杏眼桃腮,娇嫩明丽,袅娜站在那里,就好似身后洁白的夜香花化成的精魄。绿色的裙是花萼,纤细脖颈,芙蓉粉面,水洇洇的眸子里,恰好便是集天地精华凝成露水。
清澈、明净,一如澄心斋后的那条小溪。
是个漂亮的小姑娘。
只额前那厚重齐整的刘海有些多余,也不知谁给她剪的,给好好的样貌添了股傻气。
崔沅也便没有计较她的失礼。
他微微颔首,没有上前,站在竹影里问道:“这么晚了,还在这做什么?”
崔沅不常宿在外院,今日是赶巧碰上了。
下晌未半时分,郎中来到抱朴堂为崔沅诊脉。
负责崔沅的这位郎中张峎,师承已致仕的御医院院正刘邈,在心肺这一门上,医术胜于宫中如今的御医许多。
对方自年前接手他的病脉,对他的情况心知肚明,只能治标,无法治本。
崔沅如今所吃药方、每旬一次的针灸,都是为了缓解骨痛之症。
张峎施针需得一时辰,待其走后,又过了一炷香,崔沅才转醒。
窗外天色已经近昏了,这时桑叶来问是否摆膳?每次郎中施完针,时辰都很晚了,崔沅干脆就歇在外院。
崔沅点点头,有些懒得说话。
刚施过针,身体排出了一些毒素,正是十分疲惫的状态。
他虚虚地咳了几声,桑叶赶忙来将窗扇阖拢。
抱朴堂与澄心斋一样,正房隔断出了三间屋子,从左至右分别为书房、正厅、寝居。另有一左一右两间耳室,一间用于收纳藏书,一间作为守夜婢女的歇脚之所。
崔沅用过晡食,无事可做,便将以前收在箱笼里的书翻了一下,这一翻,就看出来当初白术整理的不对。
“白术。”他唤完才想起来,白术下午告了假。
桑叶探身进来:“公子?”
崔沅道,“寻个晴日,将箱笼里的书摆出来晒,得重新整理。”
便这么继续翻了会儿,到了戌时,可能是下午昏睡了会,这会人反而精神,躺在榻上,就是睡不着。
崔沅披衣起身。
今晚守夜的是苍梧,困得靠在门上打盹,脑袋一点一点,啄米似的。
崔沅嘴角抽了下,没有笑出来,也没叫醒他,自己走到书房。
还没掌灯,目光就被窗外的火光给吸引了,追随着看去,看不清什么,只一点荧火微微,在这夏夜清风中摇摆。
崔沅盯着那火光看了一会。
府里的下人,卖身给了主家,就生是主家人,死是主家鬼。有家不能回,有亲不能孝。就连亲长的忌日,都得偷偷寻个没人的清静地方烧纸,不能叫主家发现。
崔沅这般想着,再看那点微弱火光,总觉得透着一股孤苦。
应不是竹苑的人。
他身边的人都是崔府的家生子,家中情况他都知晓。可谁又会大晚上专门跑到竹苑来祭祀呢?
崔沅刚走到门口,苍梧一下就惊醒了,揉着迷瞪的眼睛,“公子可是要喝水?”
“那有个人,”崔沅抬些下巴,“可看清是谁?”
苍梧也看见了火光。
他一个激灵,立刻寻灯笼点了起来,“公子不必理,我去把人赶走。”
心里骂道,这么大的园子去哪烧纸不好,跑到公子个病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