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钦差在食堂碰了一鼻子灰,心头那股邪火非但没压下去,反而烧得更旺。
他就不信,这看似粗鄙的军城,真能处处是铁板,毫无破绽。那惊天动地的“雷声”,那宁古塔凭空冒出的旺盛生机,定有蹊跷。
他阴沉着脸,目光扫过那些整齐的暖棚。那些覆着草帘冒着丝丝白气的古怪建筑,成了他下一个重点怀疑对象。
那里温度异常,莫非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工坊,或是囤积违禁物资?
他整了整官袍,努力摆出威严架势,带着两个贴身随从,再次“体察民情”去了。
这一次,他直奔那片规模最大的暖棚区。
一掀开厚重的草帘门,一股湿热混杂着泥土和令人窒息的“生机”之气扑面而来,呛得胡钦差猛地后退一步,差点背过气去。
那味道,像是千百种东西腐烂发酵后又混合了某种刺鼻之物的腥臊。
暖棚内光线朦胧,水汽氤氲。
只见南雨正挽着袖子,露出半截小臂,蹲在一畦翠绿的幼苗旁,神情专注,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。
她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木水瓢,正从旁边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,一瓢一瓢地舀出墨绿色的浆状液体,均匀地浇在菜苗的根部。
那液体粘稠滑腻,瓢沿拉出诡异的丝线,散发出的味道,正是那令人作呕的“生机”。
胡钦差强忍着胃里的翻腾,捏着鼻子,尖着嗓子问道:“南……南雨姑娘?你这是……在浇什么?”
南雨这才仿佛刚发现他们,缓缓抬起头,脸上沾了几点泥星,眼神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。
她没回答,只是默默放下水瓢,直接伸手从木桶里捞起一把沉底的,更加粘稠的糊状物,用手指细细捻开,似乎在检查发酵程度,那滑腻腻的东西从她指缝间滴滴答答落下……
“呕……”一个随从实在没忍住,干呕了一声,脸色发白。
胡钦差自己也觉得喉头阵阵发紧,胃液上涌。
他强撑着官威,声音都有些变调:“本官问你话呢!此乃何物?”
南雨这才瞥了他一眼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:“肥。”
“肥?”胡钦差一愣。
“嗯。”南雨惜字如金,又补充了两个字,如同重锤砸在胡钦差敏感的神经上,“人畜粪尿,混了豆渣、草灰、鱼内脏,沤的。”
“……”胡钦差的脸瞬间绿了。人畜粪尿?鱼内脏?他感觉自己呼吸的空气都变成了污秽之物,他恨不得立刻转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。
但他不能,他还肩负着探查的重任。他硬着头皮,目光闪烁地开始在暖棚里逡巡,试图寻找任何不寻常的迹象。
暖棚很大,角落里堆着不少草帘,麻袋和农具。
他给另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去翻看那些角落。
那随从苦着脸,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绕过一畦畦菜苗,朝着堆放草帘的角落挪去。
地上因为频繁浇水有些湿滑。他刚走到角落,伸手想去掀开草帘。
突然!
“哎呀!”棚外似乎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,紧接着,一小股水流不知从哪个缝隙“滋”地一下喷溅进来,正好落在那随从的脚边!
那随从吓了一跳,下意识往后一躲,脚下猛地一滑。
“噗通!”
一声闷响,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和四溅的泥浆。
那随从整个人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。更倒霉的是,他摔倒的地方,正好有一摊南雨刚才“不小心”泼洒出来的,还没来得及渗入泥土的“肥”。
他下意识撑地的那只手,精准无比地按进了那摊墨绿色的浆糊里。
瞬间,恶臭扑鼻,粘腻的触感透过布料直抵皮肤。
“啊!”随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连滚带爬地想站起来,却又因为脚下太滑,再次踉跄跌倒,弄得浑身更是狼藉不堪。
胡钦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腹随从在粪水里挣扎,变得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癞蛤蟆,那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,让他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也彻底崩溃了。
他只觉得头晕目眩,胃里翻江倒海,再也忍不住,干呕连连。
他猛地转头,看向罪魁祸首南雨。却见南雨依旧蹲在原地,脸上依旧是那副“你们这些碍事的家伙打扰我伺候宝贝菜苗了”的嫌弃表情,仿佛眼前这出惨剧与她毫无关系,甚至隐隐透着一丝“活该”的意味。
“你……你们……”胡钦差指着南雨,手指都在发抖,气得话都说不完整。
他算是看明白了,这鬼地方,从人到土,就没一个正常的,都是疯子。
他再也待不下去了,也顾不上仪态,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,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般,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暖棚,连那个还在粪水里挣扎的随从都顾不上了。
暖棚外,万杏儿正“慌忙”地收拾着一个裂了缝的竹筒,一脸“歉意”地看着狼狈逃出的胡钦差:“哎呀大人,对不住对不住。这竹筒老了,没拿稳,溅到您的人了吧?真是罪过……”
胡钦差哪还有心思听她解释,头也不回,几乎是落荒而逃,只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和满身的晦气。
暖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