恢弘似渊海浩渺,映照万古沧桑的离歌城,恰如一位阅尽千帆的智者,静默而孤绝地屹立于九渊极北之地。它像是被时光遗忘的孤舟,在岁月长河中茕茕孑立,看惯了英雄折戟沉沙时的慷慨,也见证了传奇落幕时的寂寥——那些消散在风里的壮志与叹息,早已化作城砖缝隙间的尘埃,沉淀出跨越千年的厚重。
以黑曜巨石垒砌为基、皑皑白骨镶嵌为饰的城墙,在永夜般昏冥的天色中巍然矗立,宛如一尊镇守万古的沉默巨人,将城中秘辛牢牢锁在胸膛。墙体上裂缝纵横交错,每一道都是岁月啃噬的印记,恰似老者额间深沟,藏尽了烽火连天的厮杀与骨肉分离的离殇。
城中长街纵横如虬龙盘踞,蜿蜒伸展于楼阁叠影之间。流光自檐角坠落,似碎星铺地,织就一张迷离璀璨的幻网,将整座城池笼在朦胧的光晕里。市集间人声鼎沸,魔影在灯影中摇曳,清脆的笑语与隐晦的低语交织缠绕,真实与虚幻在光影中模糊了边界。
然而,世间万象向来是平静之下藏着惊涛。一声仿佛从九幽深渊爬上来的嘶啸骤然撕裂天幕,如无形利刃般刺破市集的喧嚣,瞬间将虚假的安宁碾得粉碎。
天,骤然变了脸色。乌云如泼墨般从天际席卷而来,似万千怒兽奔腾咆哮,黑沉沉地压在城头,连呼吸都变得压抑。一只只狰狞的巨眼自苍穹缓缓浮现,冰冷的瞳仁毫无波澜地俯视着整座城池——那瞳中仿佛有星辰陨落时的碎屑在沉浮,有深渊翻涌时的浊浪在激荡,浓郁的毁灭气息如潮水般涌来。
方才还蒸腾着烟火气、人声鼎沸到能掀翻檐角的街市,竟在呼吸间坠入极致的死寂——叫卖声戛然而止,孩童的笑闹瞬间噎在喉头,连风都似被无形的手攥住,停滞了流动。时间仿佛被冻成了冰棱,悬在每个人头顶,唯有恐惧如涨潮的暗河,顺着地砖缝隙无声蔓延,一寸寸爬上脚踝、缠上心口,将身体啃噬得支离破碎。
有人僵立在摊位前,指尖还捏着未付的铜钿,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知觉,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成了冰。有人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,仰首时牙齿不住打颤,瞳孔里映满了苍穹上那狰狞的巨眼,如同映着整个崩塌的末日。
而就在这死寂得能听见心跳碎裂声的间隙,一声沉闷如雷的鼓点,忽然从城池深处炸响——那不是凡间的鼓,倒像是命运亲自抡起巨槌,在天地间擂响了战鼓,每一声都震得人耳膜发颤,连脚下的城砖都在轻轻震颤。
下一秒,破风之声骤然撕裂空气!那声音凌厉得堪比九天惊雷,劈开了凝滞如永夜的死寂,带着滚烫的决绝,从四面八方涌来。一道道流光自城中各处冲天而起,宛若被点燃的陨星划破天幕,拖着赤红的尾焰,划出不容回头的轨迹。那是一杆杆裹着烈焰、刻满古老符文的长戟,符文在火光中流转生辉,像是沉睡了千年的赤龙骤然苏醒,鳞片上还沾着远古的硝烟,携着焚尽一切的杀意,直扑苍穹之上那冷漠俯视的巨眼。
“嗤啦——”
刹那间,戟锋刺破天幕的脆响震彻云霄!最先抵达的长戟精准贯透巨眼,墨色的天幕仿佛被生生撕裂出一道灼目的伤口,滚烫的血液如决堤的天河,顺着裂口轰然倾泻。紧接着,滂沱血雨自天而降,细密的血珠在空中纷扬如泪,恍若苍天也在为这场厮杀垂泪,将整座离歌城笼罩在一片猩红的帷幕之中。
血珠落在黑耀城墙的裂缝里,浸润了千年的白骨;落在人们冻僵的脸颊上,带着一丝诡异的温热;落在蜿蜒的长街上,将流光碎影染成血色,竟在无意间,将整座城勾勒成一幅凄绝而壮美的血墨长卷。
血雨渐稀,却未肯全然停歇,如研碎的墨锭浸透水宣,晕染着离歌城的青石长街。原本泛着幽光的石板被猩红浸透,积雨成洼,倒映着残碎的天幕与斑驳屋檐,倒像是将整座城的苍凉都凝在了这一汪汪血色里。风卷着残存的血雾掠过街巷,带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,黏在人皮肤上,凉得发涩。
一位少女蜷缩在屋檐最深处的阴影里,那处的墙皮早已斑驳脱落,露出内里青灰的砖面,恰如她身上那件粗麻衣衫——布料被风尘啃噬得满是破洞,边缘卷着毛边,深褐色的污渍层层叠叠,像是干涸的血痂,又像是泥泞的印记,无声诉说着她辗转飘零的坎坷。她脊背绷得极紧,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佝偻,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全身力气。
指尖早已冻得发紫,却仍死死攥着半个馒头。馒头皮被血雨泡得发涨,暗红色的水渍顺着褶皱往下淌,在她掌心积成小小的水洼。她小口小口地啃着,牙齿轻轻蹭过潮湿的面块,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——这是她三天来唯一的食物,是昨日从城角流民那儿换来的,哪怕沾了血污,也是此刻能攥在手心的、唯一的暖意。每嚼一口,她都要顿一顿,似乎想让这微薄的饱腹感在胃里多停留片刻,连碎屑都要用指尖捻起,小心翼翼送进嘴里。
檐角的雨珠仍在滴落,“嘀嗒、嘀嗒”,敲在冰冷的石阶上,也像敲在人心尖的重锤。那声音裹着寒意,顺着石阶往上爬,钻进她的衣袖,让她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发颤。她瘦削的身影缩成一团,隔着湿漉漉的发丝望去,竟像一株被狂风摧折的残蕊,却还在猩红雨幕里苦苦支撑。雨丝掠过脸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