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外烟雨如织,绵密的雨丝似上天纺就的银丝,斜斜掠过青灰瓦檐,又轻轻吻上泛着幽光的青石台阶。淅淅沥沥的雨声揉碎在风里,时而轻若絮语,时而密如私谈,顺着古朴的飞檐缓缓滑落,在阶前聚成浅浅的水洼,映着檐角雕花的残影,晕出一幅朦胧又带着几分清愁的江南画卷。
这雨幕似一道温柔的屏障,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。雕花床榻上,姬炎已沉眠半月有余。他全身的伤口虽已结痂,却仍能看出当时深可见骨的狰狞,苍白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倦色,呼吸轻浅得仿佛随时会融入这雨雾之中。偶尔,他的眉峰会无意识地蹙起,指尖微微颤动,像是在梦魇里与那些狰狞的面孔再度对峙——父亲被铁链锁住的背影、大伯与三叔阴狠的笑声,这些画面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反复交织,让他即便在沉睡中,周身仍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紧绷与痛楚。时间在此刻仿佛被拉长了,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耐心等待,等待他从黑暗中挣脱。
屋内的布置与门外的清寂截然不同,处处透着雅致与暖意。梨花木的桌案擦得一尘不染,案上摆着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支含苞的白梅,虽未绽放,却已隐约能嗅到清冽的暗香。一尊鎏金香炉静立在案角,细碎的香灰落在描金托盘上,袅袅青烟如素纱般缓缓升腾,在空气中舒展、缠绕,又渐渐消散,为这静谧的空间添了几分灵动的仙气,也冲淡了屋内残留的药味。
桌案中央,一只深褐色的古朴木盒格外惹眼。盒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不知名的兽形图案,纹路深处还残留着岁月打磨的温润光泽,只是那铜制的搭扣紧紧扣着,仿佛封存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半月来,这木盒始终未曾被开启,就像守护着某个不能轻易触碰的约定。
木盒旁,一个女子静坐如莲。她身着一袭月白色流云水袖华服,衣料上绣着细碎的银线暗纹,随着她细微的动作,衣袂轻扬,宛如月光下流动的云絮。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掩住了她的容颜,只露出一双清澈如寒泉的眼眸——眼尾微微上挑,带着几分灵动,瞳孔却像浸在深潭里的星辰,沉静中藏着难以捉摸的思绪。她的目光落在姬炎的睡颜上,掠过他紧蹙的眉,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。
女子手中轻握一把素面洒金折扇,扇面上疏影横斜的墨梅随指尖轻摇舒展,扇骨划过空气时带起一缕极淡的香风——那是她前日将白梅花瓣碾入香膏,细细涂在扇骨缝隙里的。扇影起落间,她目光虽落在姬炎睡颜上,心思却已绕着那瓶即将送来的聚灵玉液转了数圈:半月来观姬炎脉息虽弱却根基稳固,每夜子时指尖还会泛起极淡的玄铁光泽,显是体内灵力未散,如今再添这凝练了三百年草木精华的玉液,苏醒不过是时辰问题。这般想着,她唇角勾起一抹极轻的弧度,折扇摇得更缓,扇面扫过案上白梅时,竟似与那含苞的花苞悄悄应和。
正当此时,屋外传来踏过青石阶的轻响,混着雨丝落地的沙沙声,格外清晰。一位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款步而入,浅碧色的襦裙沾着几星雨珠,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缕浅香,鬓边别着的素银簪子随着步履轻轻晃动。她手中捧着一只羊脂白玉瓶,瓶身雕着缠枝莲纹,纹路里似浸着月光,瓶内流转的液体不像寻常药液,反倒像揉碎的星子沉在瓶底,晃过时漾开细碎的银辉,连空气里都漫开一丝清甜的草木气。丫鬟屈膝行礼时,裙摆轻轻压过地上的青砖,声音柔得像檐角滴落的雨:“主人,聚灵玉液已按您的吩咐凝练好。”说罢将玉瓶轻轻置于梨花木桌案的描金纹路上,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连门帘都是用指尖轻轻勾回,只留下雨丝偶尔飘进的微凉气息。
女子望着玉瓶上流转的光,缓缓抬起手,纤纤玉指如葱根般悬在瓶上空,指尖凝着一点极淡的莹光——那是她以自身灵力为引,避免玉液过于霸道伤了姬炎。待指尖与瓶口相触的刹那,她轻轻一点,瓶塞便如被春风拂过般悄然弹开。下一瞬,瓶中玉液骤然苏醒,化作一串串缀着莹光的珠帘,每一颗都透着温润光泽的玉珠,顺着无形的灵力轨迹轻盈飞出,掠过空气时还带着清冽的草木香,稳稳落在姬炎唇边。
玉液顺着姬炎的唇线缓缓渗入,像是春溪漫过干裂的土地。不过片刻,姬炎周身便泛起一圈圈柔和的淡青色光晕,那光晕不像强行催动的灵力那般刺眼,反倒像春日里初醒的柳枝,轻轻拂过他的衣襟、发梢,连他肩头结痂的伤口上,都笼上了一层极淡的光。女子握着折扇的手微微顿住,目光凝在他脸颊的变化上:原本紧蹙的眉峰悄悄舒展了些,苍白的唇瓣染上一层淡淡的粉晕,连呼吸都比先前沉稳了几分。
时光如檐角垂落的潺潺溪流,裹挟着晨露的微凉与暮色的温柔,悄无声息地漫过昼夜。
这日辰光正好,金灿灿的阳光穿过院中古梅的枝丫,筛下满地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揉碎的金箔。女子依旧握着那柄素面洒金折扇,莲步轻移间裙摆扫过门槛,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梅香。她习惯性抬眸望向床榻,却在看清景象的刹那,握着扇柄的指尖微微一顿——往日里总卧着姬炎的锦榻空空如也,淡青色的床幔垂落在榻边,连一丝余温都似被晨光吹散;更让人心头一动的是,桌上那只曾静静盛放着宗族密函的乌木盒,也如被晨雾吞噬般没了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