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,绵延至天光。
这雨是南方倒春寒的性子,不暴烈,却绵密得缠人。
湿冷的风卷着土腥气直往人领口里钻,楼下香樟叶沉沉低垂,叶尖水珠晶亮欲坠。
方允带小雨一早出门前往档案局,核查湿地保护区历史土地权属文件。
陈宴辞领助理调取昌荣建材近三年特种建材采购合同及发票存根,用以比对市场价格、核实其供应能力。
团队兵分两路,临昌的工作像在布满暗礁的河道中行船,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。
午餐时分,方允和小雨在单位食堂落座。
餐盘刚放下,抬眼便见周景行迎面走来,步履从容,显然不是来用餐的。
“方律师,工作进展还顺利吗?”他省去寒暄,将两瓶矿泉水推至她们面前,开门见山。
方允放下筷子,眸光沉静如水,未发一言,静待下文。
周景行看着她眉宇间难掩的疲惫与凝重,轻叹一声,语气充满“理解”
“看你们最近为昌荣的事愁的。说实话,这事拖下去,对项目、对我们宏远、甚至对临昌的形象都没好处。”
他双手交握置于桌面,身体微倾,压低声音
“有些部门,你也知道,不是不想快,而是……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按常规流程一层层报批、调查、取证,等到水落石出,项目工期可能就耽误大了。”
他观察着方允,见她未反驳,继续道
“有时候,真想快刀斩乱麻。像昌荣这种明显有问题的,其实……”
他再次压低声音
“其实,只要“上面”打个招呼,或者用点……,‘非正式’但有效的方法施加点压力,事情可能很快就解决了。
既维护了项目利益,又避免了无谓的消耗和风险。你说是不是?”
他不再迂回,直刺核心——试探方允是否接受规则外的“高效”。
面对周景行抛来的这些包裹着“有用”和“坦诚”糖衣的信息炮弹,方允心中的警笛早已拉响。
她像一个最谨慎的排雷兵,小心翼翼地拆解着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。
方允脸上职业性的淡笑褪去,唯余沉静的肃然。
她迎向周景行探究的目光,眼底澄澈如镜
“周总,我理解你求快的迫切。”
声音平稳,却字字如金玉坠地
“但‘非正式方法’、‘上面打招呼’……这些,恰恰是我们必须杜绝的。”
她略顿,语气更重
“昌荣建材的问题,本质是是否遵守市场规则和法律底线的问题。
用违规的手段去解决一个违规的问题,只会制造更大的混乱和风险,最终损害的是项目的根基和组织的公信力。这无异于饮鸩止渴。”
方允目光陡然锐利
“我们不怕消耗,也不惧风险。我们要做的,就是把问题摆在阳光下。除此之外,没有捷径,也不应有‘特殊方法’。”
她再次明确无误地划清了红线
规则之内,寸步不让;规则之外,寸土不沾。
周景行脸上的笑容,终于出现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。
方允的回应如此直接、强硬,甚至带着理想主义者的执拗,彻底堵死了那条暗示的“捷径”。
他眼底阴霾骤闪,旋即被更深的笑意覆盖。
“方律师果然……原则性极强。”
周景行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,掩饰那瞬的不自然,语气复归温和,竟带一丝“赞赏”
“你说得对,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。看来,是我太心急了。那就按你们的专业节奏来,宏远一定全力配合调查取证。”
说完,他点头微笑示意,转身离去。
方允凝视那远去的背影,眸色幽深。
“方律,”小雨放下筷子凑近,“我总觉得这位周总,像只藏在浓雾里的笑面虎,他一笑,我后颈就发凉。”
方允垂眸扫过桌上那瓶ave矿泉水,声线沉冷
“怕什么,邪不压正!”
……
京城的春日景象,天气晴好,与临昌的湿冷截然不同。
办公桌后,赵廷文正凝神批阅一份文件,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沉稳的沙沙声。
他刚结束一个重要内部会议,眉宇间带着疲惫,但眼神依旧锐利深沉。
李湛轻敲门,得到允许后推门进来“赵*员长。”
赵廷文没有抬头,只是淡淡“嗯”了一声。
随即,李湛将一份关于临昌近期动态的加密简报放在办公桌上,内容触目惊心。
赵廷文看完后,指尖骤然收紧。
那瞬间,心疼、愤怒与担忧的情绪,如同被强行压抑的熔岩,在他胸中剧烈翻涌。
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简报,看到方允奔波受阻的身影……
他心疼她在陌生的困境中步步维艰。
愤怒于那些躲在暗处、设置重重阻碍、让她“处处碰壁”的势力。
更担忧她承受的压力是否已到极限。
然而,所有这些汹涌的情绪,都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地锁在眼底深处。
他脸上的线条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变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