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口随着每一次呼吸都传来尖锐的疼痛。
身上的锦袍沾满尘土和酒渍,狼狈不堪的模样与国公府公子应有的威仪相去甚远。
这锦袍是沈月疏亲手为他缝制的,今日破败成这般模样,怕是再也恢复不到从前,他的手指摩挲着撕裂的那处,心口隐隐作痛。
穿过重重庭院,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。
山岳楼那场混战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——月疏那惊恐的眼神,四个泼皮围上来时的拳脚以及卓鹤卿那难以琢磨的表情。
"世子回来了?国公爷在书房等你。"
管家福伯从廊下快步走来,待看清程怀瑾的模样,倒吸一口冷气,"老天爷!我这就去请府医——"
"不必了,福伯。"
程怀瑾压低声音。
书房外的回廊似乎比平日长了许多。程怀瑾在门前站定,深吸一口气,抬手轻叩。
"进来。"
程国公低沉威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,程怀瑾的壮举早就先他一步传到了国公府,自己真是又气又恨。
推门而入的瞬间,程国公看到了狼狈不堪的儿子。
在烛光下,程怀瑾脸上的伤势更加吓人。右眼周围一片青紫,嘴角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。
"好,很好。"
程国公声音低沉得可怕,“程国公府的二公子为了大理寺少卿的新妇,在酒肆与泼皮厮打,弄得像条丧家之犬!"
他猛地转身,从墙上取下那根用于家法的藤条,“你可真是出息了。”
这根藤条在程国公府已有二十余载,程国公曾用它教训过大儿子和三儿子,唯独对这二儿子,这根藤条从未真正落下过。
长子怀景最像年轻时的自己,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,如今已在兵部任职;三子怀谦从小身子弱,被母亲宠坏了,每日提笼架鸟、走马章台。
唯独怀瑾,聪慧过人却又温和有礼、不慕权位,只爱诗词书画,他五岁能诵诗,七岁通晓《春秋》,十岁时已能与太学博士辩论经义。
程国公面上常说成怀瑾是误入将门的文人,最没出息,但心里却最是疼惜他。
可如今,这个最省心的儿子,居然为了别人的新妇,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市井泼皮厮打!
程怀瑾没有躲闪。
藤条高高举起,却终是没有落下,那别人的新妇也曾是他的青梅竹马,如今他已被外人打得鼻青脸肿,程国公终究是没舍得再雪上加霜。
"你知道多少人看见了吗?"
程国公厉声质问,"明日整个京城都会传遍!"
程怀瑾双拳紧握,一言不发。
“你和沈月疏郎情妾意,我和你母亲也甚是满意,是你死活不肯娶她的,现在她既嫁作他人,你就不要再旧情难忘、藕断丝连。”
程国公语气稍稍和缓,真是又疼又气。
“我为什么不肯,父亲难道不知道吗?”
程怀瑾声音嘶哑。
程怀瑾自是愿三书六礼娶沈月疏入府,只是这朱门绣户,从不是风月无忧的桃源。
一朝棋错,累她玉殒香消——这世间千般荣华、万种情深,怎抵得过她活着重要?
既如此,宁教她恨他负心薄幸,也胜过来日黄土覆她红妆。
“逆子!去祠堂跪着!”
程国公扔下藤条,冷冷注视着他,刚刚和缓的语气瞬时提高八度,“记住你的身份。滚出去!”
程怀瑾咬牙稳住身形,一步步退出书房。
祠堂内,烛火幽幽。
程怀瑾跪在蒲团上,嘴角伤口火燎般疼痛,却比不上心中的苦涩。
他闭上眼,沈月疏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。
不过是两月未见,她却好似比记忆中消瘦许多,眼中也无昔日的灵动,只剩下深深的疲惫。
她肯定恨透了自己临阵脱逃,不肯娶她。
可是,自己的无奈和苦衷又如何讲得出来。
卓鹤卿今日那般愤怒,她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太好过。得想个办法让卓鹤卿喜欢上她才好。
想到这儿,他在心里一阵冷笑。
这世间万般无奈,莫过于此,分明盼她岁岁欢愉,却要亲手将她悲喜系于他人之手。
为她挑尽江南春色,为她铺就鸾凤和鸣,这朱门权术、人心算计,最后竟全用在保她与旁人白头偕老之上。
夜风突然转急,吹得祠堂的烛火剧烈摇晃。
明灭间,他的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,却始终保持着笔直的轮廓。
月光渐渐西斜,在他周身镀上一层越来越淡的银边,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。
梅园。
檐角凝霜,天光破隙。
沈月疏在檀椅上枯坐一夜,窗外渐透青白,长夜已过。
她蹙眉轻吸一口气,缓缓支起身子,鬓边碎发凌乱粘着未干的泪痕。
昨夜坐得太久,此刻稍稍一动,脊骨便如被碾过一般,酸涩难当。
烛泪滴尽,更漏声残。
青桔为沈月疏绾好最后一缕青丝,铜镜里的人影端庄清丽,却掩不住她眼中的疲惫黯然。
沈月疏整了整衣襟,抬手推开雕花木门——
院中薄雾未散,一道挺拔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