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秘书少监,还有个当过驸马的舅公,以她的出身,即使不做太子妃,京中勋贵子弟青年才俊也是任她挑选,她从来没有想过,有朝一日竟会嫁给一个年纪能当自己爹的男人。
可她不能抗命,她的家族也不能。
现在他去世了。
那个曾轻而易举改变了她命运的男人去世了,如今换成了他的儿子。以前她没有勇气寻死,现在她有了勇气,却寻不了死了。
她寝宫中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走,身边时时刻刻都有宫人在跟着,她除了活着,没有选择。
新帝登基,诸事繁忙,可他竟还能时不时抽空来见她,折磨她。
她起初还抵抗挣扎,后来发现没有用,便也不再抵抗,不再挣扎。
她温顺地给予着他索取的一切,直到有一天,她生病了,病得很重。女医来给她请脉,说她这是心中郁结,加上换季,才有了这般严重的病症。
新帝再次换掉了她身边所有的宫人,说她们伺候得不尽心,又严词警告了新来的宫人,若是伺候不好,便下去与上一拨人团聚。
后来她病情稍稍好转了一些,跟女医打听家人的情况。女医怜悯她,告诉她外面的人都以为贵妃为先帝殉情而去,她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,一病不起。
于是她便央求新帝,让她见一面母亲,可新帝却冷冷地看着她,说,你哪里都别想去。贵妃已死,楼雪萤已死,从今往后,你只能是我的人。
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医。
接替的女医惜字如金,说完医嘱就走,绝不多留。
于是她也渐渐地不爱说话了,新帝每每过来,她都是沉默地受着,像一条死鱼。
她越是沉默,新帝便越是不甘,他越是不甘,便越要折磨她,她便越发沉默。
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他原先明明不是这样的人。
也许她就该死在圣旨下达那夜。
距离先帝驾崩,现已过去了一年有余。
她沉疴缠身,今年秋天更是大病了一场,险些丧命。新换的宫人们忠实地执行着医嘱,每当她凌晨惊醒时,便会过来服侍她喝下安神的汤药,让她再多睡一会儿。
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现在才醒。
楼雪萤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,直到外面的天越来越白、越来越亮,她终于躺不住了,撑着床褥,慢慢地坐起了身。
外间守夜的宫人听到动静,举着油灯匆匆进来,发现她竟然自己起来了,顿时吓白了脸,慌忙来扶她。
油灯照亮了昏暗的内寝,楼雪莹靠在宫人身上,胸口微微地起伏着,余光瞥见放在角落里的刻漏,不由一怔。
原来才刚到卯时。她不是醒晚了,反而是醒早了。
可卯时怎么会有这么亮的天?
她刚想问问,怎料一启唇便先呛了一口凉气,猛地咳起嗽来。
宫人慌忙拉起厚厚的绒被往她身上裹,又有几个宫人惊惶地奔了进来,有的检查炭火,有的拉严窗纱,还有的端来温热的安神汤药。
可她今日却并不想喝,也不想再睡。
她终于止住了咳嗽,慢慢地说:“帮我穿衣。”
宫人们面面相觑,摇着头,面露央求,请她喝下安神汤,再休息一会儿。
她语速缓慢却坚决地重复了一遍:“帮我穿衣。”
宫人们跪下来,给她磕头。
这是她身边换的第五批宫人,无一例外,全都是出身乡野的哑女。
她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,只会一遍遍地磕头,祈求她的体谅。
楼雪萤静静地看着她们。
良久,她终于低下头,喝了药。
宫人们面露喜色,看着药碗慢慢变空,替她揩了揩脸,又服侍她躺下。
楼雪萤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。
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得不像话,这一次宫人们终于没有再阻拦她,动作轻柔而细致地伺候她穿衣洗漱,食用早膳。
面前摆了一碗党参茯苓粥和一盅鸡丝燕窝,她勉强喝了小半碗粥和几勺燕窝,便再也吃不下。但今日的用量明显比前几日多些,宫人们松了一口气,服侍她吃了几味药,又扶她去梳妆台前梳妆。
她并没有精力去梳那些繁复的发髻和戴那些沉重的饰物,所谓梳妆,只是宫人们想办法给她晕上一点点腮红,抹上一点点唇脂,让她看起来气色不要那么差罢了。如此,皇帝来看她时,就不会那么生气。
但皇帝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来看她了。
自从今年秋天那场差点夺去她性命的大病之后,他待她便温和了许多,只每日来她殿中小坐片刻,再也没有折腾过她。
可她却不领情。
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后,皇帝问她想要什么,她说想要原来放在自己宫中的那把琴。
皇帝给她了,可她得到琴之后,却每日都在弹奏先帝谱的那些曲子。
先帝擅音律,好抚琴,所谱之曲流传宫外,百姓争相排演,宫廷之内,更不必说。
她自先帝去世后便再也没有抚过琴,如今突然弹奏,分明就是为了与他作对。
他忍无可忍,与她单方面地大吵一架,摔门而去,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