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放下防尘布,布料滑过指尖时带起细微的静电:“有没有你的琴?”
“走吧,去楼上。”任知时说:“我带你看我的过渡琴。”
他说的钢琴是一架施坦威,外观更为现代。任映真伸手轻轻按下琴键,触感光滑,音质清澈。
“这台可以玩?”
“可以,随你弹。”任知时令他感觉古怪地格外好说话:“这台琴是我初中时选购的,我用了很久。”他靠在窗边,逆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任映真坐下来随手弹了一会,琴音悠扬清澈。当然是相当美妙的音质。他闭上眼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你不喜欢吗?”
“你很喜欢吗。”任映真回道:“我感觉你也不是那样多么热衷于钢琴,为什么总是希望我喜爱它?它需要投入太多热情和心血,我没有在这个领域深耕的打算。”
“如果你需要老师我可以帮你请。”任知时语调诚恳:“需要钢琴的话,你不介意、这台就可以送给你,我也可以帮你定一台新的。”
“不用。我必须跟你说清,我对钢琴只是有兴趣。”任映真抬头看他,语气淡淡:“至少、我暂时还没打算走这条路。我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空间放这台琴,送给我只会让我觉得困扰,也浪费了它。”
任知时还想说些什么,被他截断。
任映真说:“别让我再讨厌你。”
他收声了。
“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,以后也不会了。”任知时说:“不过等你想学的时候,你可以再找我。”
“……谢谢。”
“一起玩吗?”指的是四手联弹。
“好。”他也坐下来。
琴凳尺寸不算宽,两人坐一块儿,肩膀几乎碰在一起。任知时频频用余光去瞥任映真的脸,后者问:“哪首?”低头认真翻着谱子。
可喜可贺,经过前段时间的互相教学,任映真会看乐谱了。他收回思绪,指了其中一首。
……
拾光琴行,一楼。
玻璃门再次被推开。
“夫人。”琴行经理迎上来:“您定的钢琴还在海关,说是木材检疫……”
她神色一暗,抬手打断汇报。从二楼隐约飘下的琴声让她蹙起眉头:“谁在用琴?”
“少爷带朋友来了,在二楼……”
玻璃展柜的倒影里,她看见自己的眉头蹙得更深。她已经很久没在知时那孩子身上花心力了,他原来还在弹琴吗?
逼着儿子在琴凳上安坐时心情多苦闷,发掘望槿天赋后她就多惊喜。
“要我把少爷叫下来吗?”
“不用,我去看他。”
她踩着楼梯向上,一路没有发出声响。转过楼梯拐角时,听到传来嬉游曲的调子。她在廊柱后停下脚步,从她的角度看去,两个少年挤在一张琴凳上,肩膀相抵的模样像两株共生的小树。
当她看清这一幕,听见她乐声,她不禁抓住了自己的衣襟。她看见儿子眼中轻松愉快的笑意,那已经许久未见过了。
周拾光终于想起任知时第一次坐在钢琴前时仰脸看着她时,也有过这样的快乐和期待。
但当时她只有满腔失望。渐渐的,她的孩子对钢琴也产生了疏离的倾向,态度就像被迫的一样。
另一个孩子,本也该是她的儿子。她为了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遗憾放弃了这个孩子。
在和方父方母见面之前她就仔细调查过,这孩子于她而言无益。
读书好不一定能弹好钢琴。
此时此刻,那欢快的旋律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生命力,两个声部交织出令她心悸的和谐。她死死盯住任映真的侧脸,那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她自己。
可是那双和她那么像的眼睛,看着她的时候只有冷漠和抗拒。
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些珍贵的东西。
一曲终了,两人似乎絮絮说了些什么,随即任知时让开位置。
那孩子、她想,那是我的孩子。
现在钢琴前只有他一个人,他弹奏的模样甚至写意,不是任何一首她已知的练习曲。即兴演奏?
当琴声再次响起——
她感到恐怖。
骤雨落下,百草摧折,然后发出新芽。不可思议地,可以说是胡来的节奏感,在无垠的黑暗的原野上,在电闪雷鸣的夜后,有太阳升起来了。奇异的光明。
如此鲜明生动的音乐,本能一般的演奏,在乐声停止的同时,所有的幻象消失,而心中澎湃的感觉仍在。
周拾光终于懂得了其他人看见周拾光的感觉。
她几乎是奔逃着下了楼梯。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仍然在剧烈地跳动,耳边尚有回响,她的眼前似乎都变得不再真实。
她要那个孩子。
那本来就是她的孩子。
那是一个拥有她的天赋的灵魂,天生流淌着音乐的血液。他甚至超出她的想象和掌控的范围。
是的,她清楚地知道,任望槿就将是周拾光最好的延续。可是、那是更好的!更别提那就是她的骨血。
……
“你就这么几天,还写了首曲子出来?”
“明知故问。我不会写曲子。”任映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