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沉得像灶膛里压了一天的灰,萧灼蹲在柴房角落,指尖抠开那块松动的地砖。底下暗格中半卷黄纸露了出来,边角泛黑,是昨日差役搜查时撕破的封条残片。他没急着取,先用袖口擦了擦手,才将纸片抽出,对着油灯翻了个面。
灯焰跳了一下,照出纸上一角朱红戳记——巡防司西坊分衙的编号,墨色未褪。这衙门名义上归县令管,实则早被三皇子的人架空。大皇子借刀杀人,拿对手的人来干脏活,倒打得一手好算盘。
萧灼把纸片铺在膝头,从抽屉底层摸出一支秃笔、一碗炭灰水。他左手执笔,笔尖蘸灰,极轻地描摹起那枚戳记轮廓。右手则按着账本压住纸角,防止风吹。动作不快,但每一笔都稳。
小七在隔壁打呼噜,老周的鼾声断断续续。整个客栈安静得能听见老鼠啃梁柱的声音。
半个时辰后,一张新纸完成。上面印着一模一样的戳记,连边缘磨损的裂痕都分毫不差。他又撕下一页空白信纸,写了几行字:“西坊差役越权搜捕云来客栈,疑受大皇子指使,调用三皇子辖下人马行事,图谋嫁祸。”落款空着,只盖了个歪歪扭扭的“民”字印——街边刻章摊最常见的那种。
信折好,塞进一个小油纸包里,再裹进一块腊肉皮。这种东西运粪车最常夹带,臭烘烘的没人翻。
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亮,萧灼拎着扫帚出门。青石板上还浮着一层薄雾,他扫了两下,竹帚磕到门槛发出“啪”一声。
“小七!”他喊。
小七揉着眼睛探头:“掌柜的?”
“去街口王婆那儿买把新竹帚,旧的毛都岔了。”
“啊?昨天不是刚扫完?”
“今天风大,扬尘。”萧灼指了指天,“顺便带包盐回来,官仓的。”
小七嘟囔着套衣服:“这天儿哪来的风……”
话没说完,人已被推出门。
老周这时从账房出来,手里捏着个布包,脸色有点发白。
“东西准备好了?”萧灼问。
老周点头,声音压得极低:“按您说的,扮成讨债的,绕三个坊,最后塞进李记粪车夹层。那车今早必经御史台后巷。”
“别走熟路。”萧灼递过腊肉皮包,“这个一起塞进去。记住,别让人看见你碰车。”
老周咽了口唾沫:“万一……被人盯上?”
“那就装疯。”萧灼淡淡道,“摔个跟头,骂两句老婆偷人,谁还多看你一眼?”
老周苦笑:“我还没老婆呢。”
“那就说自己是上门女婿,怕丈母娘。”萧灼转身往回走,“反正别像个正经人。”
老周站在原地愣了两秒,忽然笑了:“您这招……损是损了点,可真管用。”
萧灼没回头:“市井之道,不在清高,在活得久。”
中午饭点前,小七扛着新竹帚回来,顺手把盐搁在柜台上。
“王婆非说我偷秤,硬塞了把葱给我。”他抖着手里的葱,“我说不要,她非说‘徐掌柜爱吃’。”
萧灼接过葱,扔进洗菜盆:“下次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,别争。”
“哦。”小七挠头,“对了,街上都在说,巡防司两个差头被带走了,关在县衙后院,说是‘越权办案’。”
萧灼正在切萝卜,刀没停。
“还有呢?”
“听说是御史台那边来人查的,点名要西坊的卷宗。现在街上巡逻的兵少了一半,连酒楼门口站岗的都不见了。”
老周坐在账房里拨算盘,闻言抬眼看了萧灼一下。萧灼没看他,继续切菜。一刀下去,萝卜片薄如蝉翼。
“掌柜的,”小七凑近,“是不是咱们报的官?”
“报什么?”
“就说他们栽赃啊!现在有人收拾他们了,咱们也可以……”
“我们什么都没做。”萧灼把菜推进锅里,“也没看见什么,听见什么。”
“可……”
“可什么?”萧灼掀锅盖,热气腾起,“你现在去说,人家问你证据呢?你说有封条?那你就是私藏官府文书。你说有人送信?那你就是同谋。”
小七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。
“咱们不做违法的事。”萧灼搅着锅里的菜,“但也不拦着别人违法。”
老周在账房咳了一声:“这话……听着怎么像绕口令?”
“不绕。”萧灼关火,“就是让他们自己咬自己。”
下午茶市开张,几个街坊聚在巷口闲聊。
“哎,你们听说没?西坊那俩差头,一个被撸了差事,一个挨了板子!”
“活该!昨儿踹人家门的时候威风得很吧?”
“可不是嘛,徐掌柜都没闹,他们倒先栽了。”
“听说是捅到御史台去了,啧,这背后有人啊。”
萧灼在柜台后磨刀。
刀是普通的切菜刀,柄上有几道旧划痕。他用磨石一圈圈推,动作慢而匀。
刀光映在他脸上,一闪,一闪。
老周走过来,低声:“成了。”
萧灼嗯了声,没抬头。
“三皇子那边肯定炸了。自家衙门被人冒用,还是用来给政敌擦屁股,这脸打得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