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物是人非(二)
因为张泽已死,后续的调查无法进行,几方势力对审讯权的争夺最终不了了之一一不管是学宫还是林家,亦或是突然决定挺起腰杆做人的南景朝廷,谁都没讨到好。
唯一的发现,便是在张泽身上找到了与康啸相似的禁制。这也确定了,两者背后的主子是同一人。
加上何且歌所说,对方姓江…其身份,必然是北凌的哪个皇子皇女。但北凌皇帝江明昭是个四处留情的烂黄瓜,膝下子嗣足足有十几个。南问柳上通识课的时候只觉得鄙夷,她向来看不起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,因此上课完全没听,光顾着和人传小纸条了。
一一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皇子皇女,她一个也不认识。但要往下查就绝对绕不开,第二天一大早,沈珮就把南问柳从被窝里拎出来,去了藏书阁,转头还把大门锁上了,大有不研究明白就不让她出去的架势。“祭酒大人,我如果犯了罪,请让法律来惩罚我,而不是按着我啃这些无聊的家谱图……"南问柳哭丧着脸,“打架我在行,但我对江明昭的情史可没半点没兴趣啊。”
光影从层层叠叠的书架间筛下来,清楚映出空气里的微尘。沈珮将青玉镇纸压在书页上,笑意温柔:“你不能总是指望我。”“为什么不行?"南问柳直挺挺往后一躺,枕在了书脊上,“天下皆知青州沈珮外号万事知,这些东西你懂得就好啦,你不能强求别人也跟着一起卷是不是“真是稀奇,"沈珮道,“我们问柳以前明明是最卷的那一个,入学半年破金丹境,第一年乾道场的期中考核就赢过了林之鹤,与此同时还得到了坎道场夫子的赏识……”
南问柳眨眨眼,开始耍赖:“祭酒大人说的谁啊?我不认识,没听说过。”沈珮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女在战场上走了一遭,死过一次,便学会了藏拙一-那些过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,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稀里糊涂地又过去一天。“学宫更名,放开对平民的招式,这是你凭本事从世家手里讨来的……上官家已经没落,但林家和季家可没倒,你甘心心吗?”不待南问柳回答,沈珮又道:“你若是甘心,昨日就不会与林之鹤说那番话了。”
南问柳沉默下来。
剑穗上的玉玦略着手心,她一闭上眼,鼻尖便仿佛嗅到了熟悉的血腥味。甘心吗?
自然是不甘心的。
北凌打过来的时候,她才在学宫中待了两年,跟着同窗们溜去西市喝酒,也跟着祭酒旁听朝会。两年时间,她让自己的剑法超越了林之鹤,成为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。
这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才恍然惊觉,原来他们当初放过的这个平民女修,不知何时已经成长到了他们不得不正视的地步。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世家开始拉拢她,开出的价码也水涨船高,甚至还让小辈来当说客。上官杰来的时候扭捏了许久,最终硬着头皮,像念课文一样念完了他爷爷的纳贤书,冏得掉头就跑。
季竹月与她一同笑话了上官杰两个星期。
林之鹤则从未提过此事,他一开始就清楚南问柳的选择,因而也不必问。穿堂而来的风卷着几片柳絮扑在纱窗上,南问柳打了个哈欠,盯着那团毛茸茸的白絮看了许久。
她伸手推开半扇窗户,远处练武场传来少年们晨练的声响,惊起几只雀鸟,扑棱棱飞过朱红色的屋檐。
“你记不记得咱们初入南景学宫那日?“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,声音被东风搅得支离破碎,“那时候我们走过阴阳路,一抬头就能看见学宫的三千大道,他们说这三千大道看似走向不同,实则殊途同归……其实我一直都不太赞同。“说是殊途同归,可他们世家子走的是康庄大道,你是祭酒的侄女,脚下路也算平坦……只有我,本来连入学宫的资格都没有,如果不是撞了大运,我现在也同孟芳差不多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做这世上千千万个平凡人的其中一个…“我脚下哪有什么命中注定、殊途同归的大道,不过是走到没路的地方,就硬劈条路罢了。”
她那时候想法颇为天真,先把剑道练到大成,不仅是她这一辈,还要超过老一辈所有人,尤其是林屿墨那老东西。然后她要从林之鹤口中骗出林家机密者都藏在哪里,自己暗中搜集证据,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朝会之上,把所有证据甩到众人面前。
重提过去殷州之事,这是其一。
满城百姓无辜身死,殷州至今仍是一座死城。作为殷州唯一活下来的人,这个仇她不得不报。
就算世家想要粉饰太平,但民意终究会如燎原野火,届时那些人做过的恶都会大白于天下,百姓们对世家的滤镜会破碎,他们会愤怒,会厌恶,会感到不公。
逼迫世家权利让渡,这是其二。
趁这个机会要求世家让出学宫的控制权,取消监司,将学宫真正还给所有学生们。只要平民有了学宫这个修行的渠道,剩下的便不用再多做什么。她自己便是市井出身,最清楚蒲草的生命力。就这样一点一点蚕食世家的权利,直到世家覆灭。一一可惜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开始,北凌就打了过来。她剑道真正大成,是在与北凌的战场上。那段日子太苦了,如今回忆起来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