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住。漱玉翁回头,目光掠往庙宇的方向,那里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昏黄碎光,不知来自凡人,还是来自知微的金身。
“这个问题,似乎不该问我。”
冷雨顺着沈持筠的鬓角流下,蜿蜒过冰冷的皮肤,带来刺骨的寒意,他克制住视线,不去看庙宇,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。“你只说,有,还是没有?”
自从祭司阁一别,沈持筠再也没见过漱玉翁。知微走后,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,何谈找漱玉翁报仇。
知微以自身为祭,只为将他和漱玉翁彻底推向对立,用最惨烈的方式斩断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、名为师徒的情分。
一场精心编排,而他懵然不知、倾情出演的荒诞戏码,只是她希望他能更洒脱些,至少是毫无芥蒂地对漱玉翁动手,以替她报仇的名义,为前两百年的利用讨个公道。
可眼下他竞又求到漱玉翁头上。
知微不会死,会死的是他。
但他不想死,一点也不想。
“你是不是,从一开始就清楚我无法飞升?”漱玉翁感到一阵荒诞,不知从何解释。
“持筠,你的天赋足以迈入仙界,但天道崩碎的时机不是你我能控制的,飞升雷出了问题,也错不在你。”
错不在你。
短短四个字就将沈持筠两百年吃的苦轻飘飘揭过了,他竞不知该欣慰漱玉翁并未刻意阻拦他飞升,还是该无奈自己生不逢时。与漱玉翁的周旋令他烦躁,沈持筠等不及了:“你不说,我便杀了慕岑。”漱玉翁终于变了脸色,眉眼间的温润被凝重取代,“岑岑是无辜的。”他试图以往日情分唤起沈持筠的良心:“你不记得了吗,岑岑幼时格外崇拜你,每逢你回玉京,她总会去殿门口等你,一坐即是四五个时辰。”沈持筠见他紧张,忽然笑了,“当年,她也是这么威胁你,是吗?所以后来你就杀了她。”
漱玉翁哑然,事实上知微要可恶得多,她要的是慕岑永远不能长生,一世又一世在轮回里沉浮。
他知道今日沈持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,如实道:“倘若飞升雷仍有助人证道的能力,飞升是最稳妥的法子。如若不行,那只能一一”他上下唇瓣轻动,吐出两个字。
夺舍。
沈持筠本能反感这个方法,他愿不愿意用别人的躯壳是一回事,知微能不能接受他换了张脸又是另一回事。
他一沉默,漱玉翁多多少少能猜到缘由,补充了一句:“生死之事,最了解的人莫过于知微仙主,她一定有另外的途径。”沈持筠的视线空洞地掠过泥泞,投向更远处灰蒙蒙的山峦轮廓。那里什么也没有,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茫。
青山隐隐自有憔径,碧水迢迢,却不见归舟。他何尝不知能给出完美答案的人只会是知微,但唯独这件事,他不愿向知微求助。
被洞悉感情深度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,这意味着他的每一份骨血都将赤-裸地坦露在她面前,失控地、无助地等她垂怜。她每一次移开眼,都会招来他的怀疑,怀疑那是不是玩弄式的炫耀。看,这个人多么爱我。
光是想象,便足以让沈持筠最后的自尊摇摇欲坠,他强装自然地转身。湿透的青衫下摆拖曳过泥水,留下蜿蜒的痕迹,沈持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,每一步都踏碎了水洼里自己破碎的倒影。雨还在下,细密无声,将整个世界都染成冰冷的灰色。不知走了多久,湿漉漉的人终于推开一扇门,迈了进去。旧门发出刺耳的呻吟,被他用肩膀顶开。一股混合着烛火和草药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,带着一丝不真切的暖意。
燕溪山正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在轮回的经历,手中折扇时开时合。“你们是不知道,那个紫色的花”
宓蝶补充:“优昙花。”
“对,优昙花,一大片啊,完全看不到边缘,里面全是载着魂魄的小船,背影都长得一样。”
门轴发出长长的吱呀声,两人三妖齐齐转头,看向进门的人。沈持筠浑身湿透,形容枯槁地撞进来。
慕岑立即起身,唇瓣动了动:“师兄……”沈持筠扫了眼抱着蛋崽的余清,一言不发地坐下,挤进了听者席位。“继续说。”
燕溪山嘴里卡壳,接过宓蝶递的茶水,猛灌了两口。“刚才说到哪了?哦对,那些魂魄穿得衣服完全一样,连头发长度都差不多,不凑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。踩在花海里,腿疼眼睛也疼,”慕岑找了块干净的棉布,不敢往沈持筠身上披,只能小心放在他面前。四方桌的坐席数量是固定的,她被沈持筠占了位子,索性去和余清站在一起。蛋崽从余清袖子底下露出半边,像是在偷看沈持筠。听故事的气氛被潮气侵入,几人心思各异,唯独沈持筠表情认真,还会发问:“魂魄带回来后,又当如何?”
“这个味……”
燕溪山哪里知道后续,谐织根本没同意跟他走。“我知道,"慕岑出声示意,她没敢提知微,只说,“找到魂魄后,魂魄会附在找她的人身上,暂时寄居。等出了轮回,再寻能与魂魄融合的肉身。”“很难重塑符合的肉身,最简单的方法是……像妖主一样用香火熏体。”这是知微的原话,怀姜听见提起自己,也没多言。沈持筠的注意力在前半句,眼角细微地挑了挑,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