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牡丹
“我随口一说而已,你不必往心里去,“那厢,谢非池已将话接过,“若你有此心,有此意,我们可以再行探索合宜之道。”瞬息间,似乎是看出她的不喜,他又若无其事地,将方才他说的话、他的思想,通通敛藏了。
他容色淡淡,却徐徐再看乔慧一限,仿佛正观察她的神情。乔慧见他这样偷偷摸摸看自己,心里的惊疑没有了,只觉好气又好笑。她便也作势,双指朝自己眼睛虚点,又倒转了,向谢非池指指点点一下,道:“你这想法恕我难以苟同。师兄你今后可千万别将你这一套歪理付诸实践,我可监督着你。”
她不会因三言两语便与谢非池生出嫌隙,只觉是自己自讨没趣,问谁不好,偏偏来问他。明知他从他父亲处学了许多歪理。乔慧又道:“种种乱象,确实是出于法度积弊,依我的想法,该重拾方田均税之事,且乡村中不止隐田,还有征税、徭役,青黄不接云云…但我如今也不过有些粗浅的念头,总要回京中禀报了,与部中商议才好。”“至于师兄你说的操纵人心思想,纯是独夫所为,我从小就最讨厌书上写什么牧民、辖民,咱们老百姓也是有思想、有心性的,不是羊群,也不是鱼肉。"心觉他有错,乔慧便开诚布公与他道来,免得他真用他的神力胡作非为。谢非池心下轻笑。与其虚耗十年、数十年的光阴去推行改革,颁布,施行,遇阻,与政敌豪强周旋,失败再来,周而复始,便没有一夕将凡民的思想悉数教化来得轻松。不过昆仑无意人间之事,她要如何在人间折腾只随她去就是了在他眼底,她像一尾金色的小鲤在海浪中奋力翻腾,他劝她不动,唯有待她蒙难时为她分拂波浪。
谢非池只道:“这一个月你一直奔波,回去后不妨到洛阳半日,为你接风洗尘。”
回到东都后,乔慧在河北路、京东路所见悉数上报。林林总总的积弊,如今地方尚隐瞒不发,如辉煌织锦下潜伏了累累虫卵,待到爆发的那一日,只怕引起大祸。
隐田,兼并,税赋,徭役。
激起司农寺中层层声浪。
有人支持:“事关民生,不可坐视。”
有人为难道:“隐田、兼并还算归寺中管理,但税赋徭役似乎与寺中无关了罢,若是上奏,岂非与户部叫板?"何况,积弊已久,盘根错节,很是难解。“税赋中有地税,徭役事关河工水利,司农寺也监管部分水利漕运之事,不能算与寺中全然无关。"白银珂道。
亦有人自诩心窗洞明,会上只是沉默,不知长官心意,不好贸然发言。一堂的目光,渐地都汇聚到上峰的司农卿身上。若作比喻,朝政好比人之发肤经脉,二百余道骨,六百余眼穴位,各有其用,各有定数,司农寺只能算其中不轻不重的一处脏腑,离首要之心、脑不远不近。虽其长官也是紫袍大员,但总不及台阁、三司。林文渊在这一位置上任职三四年了,心中沉吟着,眼前虽是块硬骨头,亦是难得机会,助益百姓生计,助益司农寺的地位,也助益他官场中前途。总之一举多得。何况即便现在不上报,日后北方各路也定会难抑民情,上呈京师。他终于开口道:“诸位所忧,我都明了。但隐田、兼并云云已是积年之弊,若能清查,上可解民困下可固国本。将问题与方略梳理清楚,此事便在常朝中奏状上报。”
一干事由,拍板定下。
连夜灯火通明,部中各人都是忙碌。乔慧伏案,笔墨旁卷宗堆积,都是她从河北路、京东路走访带回的札记。
至于对策,林文渊提点她,先不要写得太过仔细,待看朝中各部商议如何,疏中先写大致建议即可。
方田,清丈,稽核,税制……写到救急处,乔慧笔尖停顿,犹豫片刻,还是蘸墨落笔。
“如遇青黄不接,或可暂借仙术,如催苗引穗,助乡民渡过临时饥馍。但仙术仅作权宜,民生绵绵不绝,根除积弊,授民以渔,方为正本清源之…笔停,她心下不由嗤笑。此举若又被任职司天台的燕熙山知晓,怕是又要引来一番辩驳风雨,言她干预凡俗,有违天规。三日后,一卷司农寺整理好的北方两路积弊疏依例上奏。秋风中,随小书办的脚步,此疏先落在银台司,后至宰执大臣桌案之上,随后,又流转到户部、三司,林林总总的“有司”。官员们的批牍不断添在页边,道道官门、层层流程走通,呈至御案上时秋意已浓。数日后,敕书发回。
书中只说方田均税事宜可重拾,至于税制,徭役,兼并……容后再议。另有一纸旨令,擢乔慧职别级。一夕之间,她从七品署丞成了五品的少卿。短短半年,青袍换作绯衣,升迁之速在寺中可谓从未有过。乔慧自己也惊诧而且救急之策中与仙法有关,此疏想必有经过司天台,司天台处竞毫无异议。
她一时不知何故,直到同一日内柳月麟告诉她,昆仑攻讦朱阙宫染指人间。一夜难眠。
乔慧的升迁小宴设在宣平坊一酒楼内。
暮色渐合,酒楼亮起彩绣门、栀子灯,灯上有各异的民俗故事,梁祝,白蛇,孟姜女,各自在秋风中打转。
乔慧已换了新作的官袍坐于席间,五品便可着绯衣,朝霞灿烂的罗袍一穿,端的是红气照人。拔擢之喜她不是没有,一点喜意过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