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记得永乐十六年出京时的煊赫之景。
年仅二十五岁,挂正二品右都御史职衔,手握尚方宝剑,从江南归来后,于官场中有威望,自心、理之争后,于士林中有声名。
他离京时,相送者何止千人。
折柳之人甚至将那十里柳林摧折至不堪。
那时天正蓝、花正香,所有人都相信以李显穆的能力,到了山东后定然能快速收拾乱局,还山东安定,而后回京,无论升尚书还是左都御史,皆是板上钉钉。
可谁都没想到,会出意外!
不出皇帝、群臣所望,李显穆果然在山东立下大功,平定白莲教之乱、又恢复山东。
可谁都没想到他胆大包天,闯出了弥天大祸。
衍圣公被劫持,他竟然问都不问朝廷一声,就直接放弃,导致天下读书人尊崇的孔圣嫡系后裔因他而死!
在无数读书人眼中,衍圣公死,石破天惊,甚至说的严重些,衍圣公这样死,就违背了天下“尊孔重儒”的伦理纲常。
李显穆此举,不亚于对儒门的背叛!
其中又有李显穆毫不留情处置山东官员,自古以来手持尚方宝剑的官员很多,可谁都没想过李显穆真的会用!
上次在江南,李显穆明明就非常克制。
可这次仅仅七品及以上有品级进士出身的官员就杀了一半,再加上那些属官、吏员,从不沾染血腥的李显穆,竟在济南大开杀戒,堆成了尸山、流成了血海。
莫说朝廷群臣,即便皇帝朱棣也有点震惊。
此番回京,不复当初出京时的煊赫之景,可依旧有许多人前来接他,都是心学党中真正的中坚力量,还有一些心中怀着一腔热血的年轻士人。
“少司宪。”
“辛苦。”
一个个人走上前来,仅仅只有两句话,却好像说了很多。
李显穆环视着来迎接自己的众人,深吸口气,一人独抗不了天下,总要有同道一路相互扶持。他没有说那些大话,只是低声道:“还请诸位相信我。”
相信我不会做无的放矢之事。
“一路风尘仆仆,天又甚寒,我等已经备下酒宴,为少司宪接风洗尘。”
“我要先进宫面圣,酒且不急着喝,待我升七卿时,再喝庆功酒。”
“这么急吗?不若……”饮宴是假,真正目的是商议下接下来怎么样才能把李显穆从这些风波中摘出来“不必。”李显穆自然知道他们意图如何,微微摇头,眼中是从容,轻声坚决道:“在这个大明朝,总归是陛下说了算的,那些大臣鼓噪成不了气候。”
“少司宪万万小心,前运昌隆,万事顺安。”
“前运昌隆,万事顺安!”
众人皆肃然小声拱手道。
风声烈烈。
风中猎猎。
衣袂飘零。
李显穆没想到来宫门前接自己入宫的人,竟然会是皇帝身边侍候的大太监洪保。
二人在宫道中穿行,洪保低声道:“少司宪,前些时日临安长公主入宫拜见了一趟陛下,陛下的态度瞧着还不错。”
李显穆心中一凛,自然知道母亲入宫是为了什么事,“多谢洪公公提醒。”
李显穆亦步亦趋跟随洪保入了华盖殿中。
却见大柱之下,太子胖胖的身躯正跪在那里,瞧见李显穆走进,眨了眨眼。
李显穆收到了信号,太子的意思是问题不大,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,他微微颔首而后向皇帝走去。皇帝朱棣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御座之上。
“臣右都御史、山东巡抚李显穆回京复命,叩见陛下。”
李显穆叩首在殿中,却不见有皇帝说话,直到良久才听到皇帝声音响起,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,“显穆啊,你……”
皇帝欲言又止,“你在山东大部分事都做的很好,杀那些山东官员也没什么,可是……”
李显穆心中大定。
朱棣重重叹息道:“衍圣公不同啊,这件事你为何不事先上报朝廷呢?”
李显穆立刻回道:“回陛下,若臣上报了朝廷,陛下无论心中如何想,就只能选择换回衍圣公了。臣不愿意让陛下为难,是以斗胆!”
朱棣想不想救衍圣公,那肯定是不想的,他巴不得寡廉鲜耻的衍圣公去死,李显穆此举是为他处理了一个膈应人的大害。
“衍圣公辈,纵万死又何足惜呢?
可你千不该、万不该,不该把自己陷进去!”
朱棣带着责备的呵斥道:“你收一收那些少年意气,做事之前,就不能想想自己的安危,想想你母亲在家里担忧你,想想朕、还有太子,都在担忧你吗?”
“你看看那些外面对你喊打喊杀的文官!”
“看看那些士子!”
“朕登基以来,甚至加上先帝朝,几十年来,都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弹劾人的奏章,用箩筐都装不下,朕的华盖殿都被淹没了,朕都感觉到了恐惧!”朱棣恨铁不成钢道:“区区一个衍圣公,让他活着又能如何,值得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,非要他死!”
弹劾李显穆的人的确很多很多,很多人也不是对衍圣公有好感,也不是对李显穆有恶感,而是一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