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余。
佟姨又从衣帽间里拿出一套崭新的睡衣，递给路明非。
是楚子航的，连标签都没拆。
“你先洗漱，好好休息。”佟姨的笑容很温和，“有任何事，随时叫我或者子航。”
她体贴地带上门，把整个世界都留给了路明非一个人。
路明非走进那间比他卧室还大的浴室，拧开了花洒。
温热的水流哗哗地冲刷而下，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，混杂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、清冽好闻的沐浴露香气。
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一张平平无奇的衰仔脸，乱糟糟的头发被水汽打湿，黏在额头上，眼神里是浸入骨髓的怯懦和茫然。他伸出手，冰凉的指尖触碰着镜面，仿佛想穿透这层薄薄的玻璃，抓住里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。你是谁？
你为什么会在这里？
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钱的味道。
但更散发着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、家的味道。
叔叔婶婶的家也是家，但那是别人的家。
他只是一个赖着不走的、碍眼的常驻客人。
可在这里，佟姨看他的眼神，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欢迎的。
路明非忽然弯下腰，把脸埋进蓄满温水的洗手池里，任由那份温暖将自己包裹。
他想把自己整个人都溺毙在这份不真实的温暖里，因为他害怕。
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过于美好的梦。
一个随时都会被戳破的、五彩斑斓的巨大泡沫。
洗完澡，他换上那套明显大了一号、带着崭新布料气味的睡衣。
躺在那张松软得能把人整个吞噬进去的大床上，他睁着眼睛，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精致繁复的浮雕。一夜无眠。
第二天清晨。
餐厅里，楚子航已经端正地坐在了餐桌旁，面前摆着一杯牛奶和一份烤得恰到好处的三明治，像一幅静物油画。
路明非拘谨地拉开椅子坐下，佟姨立刻为他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小笼包，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口味。就在这时。
“啊啊啊啊啊一！”
一声穿透力极强、足以震碎玻璃的尖叫，猛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。
吓得路明非手一抖，差点把豆浆泼在昂贵的餐桌布上。
他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个穿着华丽丝绸睡袍的女人，赤着脚，像一阵旋风般冲了下来。
那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，保养得极好。
眼角虽有细纹，却丝毫不损她的风韵，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慵懒的魅力。
她径直扑向了楚子航。
“子航！我的宝贝儿子！你居然偷偷带朋友回家过夜了！”
楚子航像是对此早已免疫，只是无奈地皱了皱眉。
在母亲像八爪鱼一样挂上来的瞬间，他伸出手，动作熟练又无奈地，稳稳扶住了她。
“妈妈，在客人面前，注意形象。”
“啊？”苏小妍这才如梦初醒般，注意到了餐桌旁还有另一位活人。
她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，看了看路明非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袍，脸上“唰”地泛起一抹微红。
她立刻乖巧地从楚子航身上滑下来，整理了一下睡袍的领口，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路明非笑了笑：“哦哦，不好意思，我这就去换衣服。”
临走前，她又一步三回头地叮嘱道：“子航！你可千万别趁我换衣服的时候，把你的小朋友带走了啊！”
“今天是周六，学校的作业暂时还没布置。”楚子航伸手，极其自然地为苏小妍理了理额前一缕凌乱的发丝，“我在家陪你。”
“mua~！”
苏小妍顿时心花怒放，捧着楚子航的脸颊就响亮地亲了一大口，留下一个鲜艳的唇印。
“不愧是妈妈最爱的宝贝！爱你!！”
说完，她又像来时一样，化作一阵混杂着香水味的旋风，冒冒失失地消失在了楼梯口。
饶是面瘫楚子航，在此刻路明非奇怪的眼神下，也不免显得有点尴尬。
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楚子航。
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抽出餐巾纸，一点一点，仔细地擦掉脸颊上那个刺眼的唇印。
整个过程，楚子航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，仿佛那不是一个吻，只是一滴不小心溅上来的番茄酱。“我妈妈……她平时就这样，有点脱线。”他擦完脸，淡淡地解释了一句。
他以为路明非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他。
但他不知道。
路明非根本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。
他只是在想，原来，这就是“妈妈”这个词所代表的东西吗？
是这样毫无保留的、热烈的、甚至有点令人困窘的爱。
他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碗里那份热气腾腾的小笼包。
佟姨为他准备的、带着善意的早餐，很暖。
可他的心里，却像是破开了一个空洞，有凉风正呼呼地往里灌。
他忽然很羡慕。
羡慕得鼻子有点发酸。
“师兄，”路明非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向往，“你妈妈……真好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