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有车辙轱辘转动声的夜里,孟知微低头,不说话,她的眼眶发酸,像是许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,自己亲手烧了孟宅。
付诸一炬,再也无法复原了。
眼前出现了一块丝绢拍子,孟知微抬头,却见递帕子过来的人说:“擦一擦脸,全是灰。”
她这才接过:“谢过先生。”
上次的方巾其实都还在她那儿,如今又给她一块。
容纳两人显有空余的马车厢里,她的语气是哽咽的,甚至身体都还有些发抖,但今晚这场惊动巡防营烧了汤孟两府的火,的确是她放的。
“可有哪里伤着?”他不由地再问她。
“没有了。”她抬起眼睛来,眼底是湿漉漉的:“先生,抱歉。”
温淮川:“与我有什么抱歉的。”
孟知微:“若不是您让追风跟着我,我只能落得个银票白手让人的下场,我没有脸回解孤山。”
温淮川:“即便这银子拿不回来,整个汤府都被你烧了,不亏。”
孟知微:“可我……可我也因此烧了自己的家。”
温淮川顿了顿之后,才出声:“烧了也好,旧屋冠以新姓,也是你不忍见的。”
孟知微攥紧了手里的帕子:“都怪我错信与人。汤府从前与我家交往甚密,汤夫人一见我,眼底满是对孟家的同情和难过,我以为总还有些情谊在,可谁知汤家图我宅院在前,拿我钱财在后。”
温淮川:“汤夫人知道你如今处境尴尬,便是欺你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。”
孟知微:“那从前那般,从前听闻我母亲咳嗽,汤夫人摘了枇杷叶子亲自熬了汤药送过来,我和阿姊年年生日,汤家礼物都精心挑选,先生——”
她身体急切,往前一步,不由地攥住他的衣袖,毫无躲避地看着他,问他:“所以世间除了父母亲缘以外,人与人之间都是否都是因利而聚,毫无真情?”
她说话间眼底已是如春雪融一般了。
他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,他心里是想说是的,利益是最稳固的“感情”,但作为一个学者以及师长,他又怎能偏颇地说自己认为的客观呢。
“世间大智比不过“放下”二字,不执拗于从前和过去,不建立期许和期望,如此,每一分真心都是意外的收获。”
温先生的话语还在耳边,孟知微看着远方京城里逐渐熄下去的火焰,看着自己被载着缓缓地驶向远方。
她眼底闪过稍许的迷茫,更不知未来的方向在哪里。
——
已入夜许久,书斋里依旧点着一盏油灯。
院外观展、追风、锁银三个人聚在一块。
追风手里捏了把瓜子,一边磕一边疑惑:“这孟三小姐转性了?往常她可是到点就离开学堂的人。今日怎如此反常,可是先生布置的作业太多了?”
观展:“我也没有听先生说起这段时间有多的课业啊。”
锁银拿过追风手中的瓜子:“小五这些日子都是这样,没事总是把自己关在学堂里温习功课,不知道是不是上次下山的事。”
追风点了点头:“是该学学,要不是我,咱先生这么多年的积蓄就也跟着付之一炬了,想到这点我现在都后怕着呢。先生常说,没事多读书总是好事。”
观展乜他一眼:“那怎么没见你小子多读书呢。”
追风把自己面前抱着的那把刀往前撑了撑:“我走的不是读书的那个路子……”
“夜已深了,你们三个不去睡觉,在这里做什么?”
三人听到身后的声音,忙站得端端正正的。
“先生。”
身后的人穿了一件单衣,眼纱未卸,循着他们原先望着的方向看去,看到书斋里还点着一盏灯,窗户上的倒影坐的端正,翻页的动作都被烛火放大。
“小五最近读书发奋是好事,但也怕她熬坏眼睛,于是我们三个就在这儿想想办法。”
温淮川遥遥看一眼,问道:“那你们可想出什么办法了没有?”
三人齐刷刷摇头:“没有。”
温淮川:…….
“你们回去吧。”
三人这才各自散了。
温淮川走到书斋边上,想叩一叩门,却又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坐在那儿看书的人眉头紧锁。
烛火幽暗,灯油枯竭,实在不是个适合学习的地儿。
这样下去眼睛迟早要坏。
书斋里点了两盏灯,一盏在入门处,一盏则在她的书边上。
他站在门后看了一会儿,眼神落到脚面前的一粒石子,他拿起来,指尖轻轻一捻,一阵风似的,石子从门缝里进去,瞬间灭了那烛火的芯。
屋子里顿时暗下来。
他以为她会见好就收,可谁知她只是“欸”了声后,又站了起来,走到门边,把门边上的那盏油灯挪到她面前去了,然后又恢复刚刚的样子专心看起书来。
他叹口气,只得叩了叩门。
“谁?”
“我。”
门打开后,外头的灯火都比屋子里要亮。
“先生,您来的正好。”她却一脸欣喜,“我正在读《韩非子·五蠹》,里头有句话说的我不大明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