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没多问,只是递过块干净的帕子:“染坊的‘烟霞色’得了新订单,明儿正等着你的花样呢。”
沈砚接过帕子,指尖触到她的手,冰凉得像运河的水。“明儿呢?”他刻意避开她的目光。
“在账房练字,说要给杭州的陈小姐写聘书。”苏微的声音很稳,却在转身时,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——那里藏着周大人派人送来的信,上面写着“沈墨伏法”。
夜里,沈明睡熟后,苏微坐在灯下,给沈砚换药。伤口不算深,却划得极巧,避开了筋骨,像是故意留了余地。“是沈墨划的?”她的声音很轻,针穿过绷带的声响格外清晰。
沈砚没说话,只是看着她鬓边的白玉簪。簪头的兰草沾了点染料,蓝得像运河的水。“他说,小时候总把好墨让给我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发颤,“我竟不知道,他心里积了这么多怨。”
苏微的手顿了顿,药水滴在绷带上,洇出个深色的圈。“怨会生根的。”她想起当年在沈府,那些下人间的勾心斗角,“就像染坏的布,看着是干净的,水里泡久了,总会泛出底色。”
沈砚忽然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汗沾在她的手背上:“微微,若有一天,我也变成那样,你……”
“你不会。”苏微打断他,眼神坚定,“你心里有光,像咱们染的‘烟霞色’,再暗的底色,都盖不住。”她低头,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吹,“当年在牢里,你咳出的血里,都带着兰草香呢。”
沈砚的眼眶忽然热了。他知道,苏微什么都懂,懂他没说出口的愧疚,懂他藏在剪刀里的挣扎,懂他看着沈墨倒下时,心里那片塌掉的角落。
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,打在染坊的青瓦上,淅淅沥沥的。苏微收拾药箱时,看见沈砚放在桌上的平安扣,裂痕里的蓝染料像道疤。她忽然想起元启元年那个雪夜,沈墨替沈砚顶罪时,也是这样,把所有的疤都刻在自己身上。
“把这个烧了吧。”她拿起平安扣,走到烛火前,“留着,总像根刺。”
火苗舔上玉佩时,沈砚忽然伸手拦住。他的左手握着平安扣,任由火舌烧去上面的染料,露出原本的玉色:“留着吧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算是……给沈家留个念想。”
元启十三年的春夜,烛火在雨里明明灭灭。沈砚看着平安扣上的裂痕,忽然明白,有些债不是靠杀就能了的,有些疤不是靠烧就能消的。就像这染坊的布,染坏了可以重染,人心染坏了,却只能靠岁月慢慢漂,慢慢洗。
苏微靠在他肩头,听着外面的雨声,忽然道:“明儿的聘书,你教他写吧。”
“好。”沈砚的声音带着暖意,“用最好的墨,写最正的字。”
最好的墨,该是清冽的,像小时候沈墨让给他的那锭;最正的字,该是坦荡的,像他们染坊的兰草纹,永远向上,永远向阳。
烛火渐渐稳了,映着两人交握的手,映着桌上的平安扣,也映着窗外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兰草。夜色虽深,却总有光,从指缝里漏出来,像染布时不小心溅在地上的“烟霞色”,一点点漫开来,暖了整个江南的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