局促地笑了笑“没……没啥。就是……你好不容易从省城回来一趟,见你这高级知识分子,我总得……正式一点,不能给你丢人不是?”
这话像一根细针,轻轻刺痛了陈秋铭。他清晰地感觉到,一种无形的、名为“身份差距”的鸿沟横亘在了这对昔日的发小之间。一个是大学教师,一个是快递小哥,社会世俗的眼光早已将他们划分到了不同的阶层。这份刻意为之的“正式”,背后是严冬无法掩饰的自卑和小心翼翼。
陈秋铭收敛了笑容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认真地看着严冬“严冬,你看着我。你跟我说实话,咱俩还是发小不?还是光屁股一起玩到大的哥们不?还是最好的伙伴不?”
严冬被问得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回答“是……是啊,当然是。”
“那好!”陈秋铭语气加重,“那我今天就在这儿跟你说清楚,在你严冬面前,我陈秋铭不是什么省城的大学老师,我就只是你的发小陈秋铭!仅此而已!不存在其他任何身份!你也一样,你就是我哥们儿严冬!听懂没?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加诚恳“送快递怎么了?靠自己一双手,风里来雨里去,挣的是干干净净的血汗钱,不比任何人低一等!谁也没资格看不起你!你今天这样,反而是你看不起我陈秋铭!难道我读了几年书,换了份工作,就不是以前那个和你一起偷玉米、下河摸鱼的陈秋铭了?啊?”
严冬被这一番话说得低下了头,脸颊有些发烫,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。
陈秋铭趁热打铁,语气带着一丝真正的难过“你连结婚这样天大的喜事都不告诉我,不请我喝杯喜酒……我看你啊,是打心眼里就没把我当哥们了,是真的看不起我啊!”说着,他猛地拿起面前的酒杯,将里面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,然后“啪”地将杯子顿在桌上,抓起外套,作势就要起身离开。
“别!秋铭!别走!”严冬急了,慌忙站起身拉住陈秋铭的胳膊,脸上满是懊悔和急切,“我错了我错了!秋铭,是我想岔了!是我不对!”
他叹了口气,声音低沉下来“说实话,自从你考上大学,去了那么远的地方,后来又当了干部,当了大学老师……我就觉得……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。差距太大了,我……我就是个送快递的,咋高攀得起你啊。结婚的时候,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,手机拿出来又放下,就是没敢给你打那个电话……我怕你早就把我这号人给忘了,怕你嫌我烦,怕给你丢人……”
严冬的声音有些哽咽“没想到……没想到你还记得我,还主动找我……你说得对,是我不对,是我想多了!咱们之间,不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!”他说着,有些粗暴地一把扯下那条让他憋气的红领带,扔到旁边的空椅子上,又解开了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,仿佛挣脱开了一层无形的束缚。
然后,他拿起酒瓶,给自己面前的空杯满满倒上白酒,端起来,看着陈秋铭“秋铭,是哥们儿不对!这杯,我干了!给你赔罪!”说完,一仰头,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,他却喝得无比痛快。
“好!这才是我认识的严冬!我的好哥们儿!”陈秋铭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,重新坐了下来。
空气中那层尴尬和拘谨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。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恢复了应有的自然和亲密。锅里的炖鱼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,香气四溢。
“来!冬子,别光喝酒,吃鱼!这家的味儿一点没变!”陈秋铭夹起一大块鱼肉放到严冬碗里。
“好!吃!秋铭,你也吃!”严冬脸上的笑容变得自然而又放松,那份久违的、只在最亲近的发小面前才会流露的随意和熟稔终于回来了。
“说说,嫂子是哪的?怎么认识的?啥时候办的事?一点风声都不透!”陈秋铭开始“兴师问罪”。
严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开始娓娓道来。话语间,没有了之前的卑微和闪烁,只剩下老友重逢的喜悦和分享生活的自然。
小小的包间里,烟雾缭绕,酒香混合着鱼肉的香气。两个童年伙伴,一个大学老师,一个快递小哥,抛开所有世俗的标签和衡量,只是作为纯粹的“陈秋铭”和“严冬”,推杯换盏,畅叙旧情,笑声不时从门缝中传出,融入外面渐渐浓郁的夜色里。
那身别扭的西装外套,被随意地搭在了椅背上,仿佛一个被卸下的、本就不该存在的沉重外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