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剖室的百叶窗漏进几缕晨光,在沈默的白大褂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。他的拇指卡在工作日志的纸页间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——最新的记录停在十月二十三日,"B9井底打嗝停了"的字迹还带着当时的潦草,之后整整四天的空白页上,只零星沾着几点咖啡渍,像被谁刻意抹去了时间。"这不可能。"他的喉结动了动,指尖扫过日志边缘的金属搭扣。三天前那本自动焚毁的炭笔笔记本,灰烬还嵌在解剖台的缝隙里,可他明明记得,焚毁后他们连夜把铅盒埋在了法医中心后院的银杏树下,埋的时候苏晚萤的发梢扫过他手背,带着茉莉香膏的味道。这些记忆鲜活如刚冲洗的照片,却在纸质日志和个人终端里同时消失了。终端屏幕在他掌心发烫。他调出云备份,二十三日之后的文件图标整整齐齐排着,点开却全是空白页,边缘泛着极淡的灰,像是被橡皮反复擦拭过,只残留炭笔摩擦的肌理。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——那是他们切断"被观看"链条时,用腐化文本覆盖原始记录的痕迹。原来当他们用"不凝视"对抗残响的规则时,连自己作为见证者的身份也被剥离了。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,惊得他手指一抖,终端砸在解剖台上,发出空洞的回响。他突然想起小舟昨晚在掌心划的字:"所有人背对银幕。"那些背对银幕的人,是否也在失去对银幕内容的记忆?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是苏晚萤的消息:"来我办公室。"推开博物馆三楼的玻璃门时,沈默闻到了纸张受潮的霉味。苏晚萤坐在展柜前的藤编椅上,膝头压着她总随身带的皮质笔记本。她的指节抵着太阳穴,发梢垂落遮住半张脸,可他还是看见她睫毛在剧烈颤动——那是她强压恐惧时的习惯动作。"你看。"她翻开笔记本,递过来的手在发抖。第一页是她工整的小楷:"先天性共鸣体质,需定期注射抑制剂。"第二页夹着张泛黄的病历单,姓名栏写着"苏晚萤",就诊日期是一九九七年,那时她才三岁。第三页画着支骨笛,旁边备注:"修复时听见七声叹息,对应七个不同声线的女性。"最后一页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,像是深夜急就:"自愿成为容器,以血脉为引,封印残响于记忆剧场。""这些我从未写过。"苏晚萤的声音发紧,"昨晚整理母亲的展览资料,想记点什么,翻到前几页......"她的指尖划过封面内侧,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划痕,在晨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,"你看,有人刻了这句话。"沈默凑近,看清那行小字:"你本来就在演。"博物馆的通风管道突然发出异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管道爬行。苏晚萤猛地合上笔记本,动作太急,一张照片从内页滑落——是个穿白大褂的女人,抱着婴儿站在博物馆顶楼的露台上。婴儿的脸被涂了黑墨水,只露出苏晚萤标志性的杏眼。"这是我母亲。"她弯腰去捡照片,发绳松了,几缕头发垂下来,遮住了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痕。那道疤是上周在B9井底被残响划伤的,可此刻沈默盯着它,突然觉得这伤痕的形状有些熟悉——像极了他们在腐化文本里见过的,代表"封印"的古文字。手机再次震动。是医院的护工发来的视频:小舟跪在器械室的瓷砖地上,双手掌心朝下贴地,像在倾听大地的心跳。凌晨五点十七分,他突然开始抽搐,手指在地面划出深痕,手语翻译器里跳出一行字:"城市在补全裂缝,那些被我们用错字切断的句子,现在都在说''我记得......''""他说他开始相信没经历过的事了。"护工的语音带着困意,"刚才还问我,是不是真的在七岁那年见过会说话的石碑。"沈默捏着手机的手青筋凸起。他想起三天前在B9井底,周工用留缝刻法在井壁刻下错字时说的话:"错字是给现实留的透气口,不然执念会把世界撑爆。"可现在这些透气口正在被缝合,用的是最致命的线——记忆。"去阁楼。"苏晚萤突然起身,笔记本"啪"地掉在地上,"阿彩和周工已经去了。"阁楼所在的六楼走廊弥漫着陈年老木的味道。阿彩正踮脚在门框四周喷绘闭合的嘴型,喷漆罐的"滋滋"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。她的牛仔外套沾着煤灰,脚边放着个装乳牙粉的玻璃罐——那是她从老家祠堂求来的,说能镇住"会说话的脏东西"。周工蹲在门槛前,用听碑锤轻敲木门轴,每敲一下,木头上就裂开一道细不可察的缝。"最后一道工序。"周工直起腰,捶了捶酸痛的后背,"错字镇邪,我在门轴刻了三个倒笔的''止''字,让里面的东西说不出完整的话。"阿彩拧上喷漆罐,后退两步审视自己的杰作。那些闭合的嘴型在晨光下泛着幽蓝,像是无数张被缝住的嘴。就在这时,门缝里透出的光突然熄灭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轻的纸张翻动声,像有人在慢慢撕一本厚书,一页,两页,三页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