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的离歌城,像被浸在乳白晨雾里的古砚,连青石板缝里都凝着昨夜未散的霜气。整座城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敛了声息的轻颤,又像一盘未落子的棋局,每道街巷、每座门楼都在屏息凝神——晨雾是遮起的纱,而藏在纱后的,是连风都不敢触碰的波澜。
来自酆都城的项家一行人,恰在此时破开晨雾。白色衣袍与坐下狼兽扫过青石板时不见半分尘埃,远远望去竟不像踏尘而来的活人,倒像从幽冥深渊里浮起的剪影,每一步都踩着寂静的鼓点。项家之名在九渊之地本就如雷贯耳,他们从不是穿林的风,却比寒山更沉,能压得万木俯首;也不是斩铁的刀,却自有斩断生死的威严——连街角蜷缩的流民都下意识埋首,把脸埋进破袄里,不敢与他们衣摆扫过的阴影对视。
城主府深处的暖阁里,城主姬元端坐于紫檀木案后,背脊挺得如孤峰劲松,却掩不住眉峰间锁着的雾。案上摊着的离歌城舆图,特意用朱砂标记的秘密,像他此刻看不清的局势。指尖敲击案几的节奏,比往日慢了半拍——那是他少年时随父亲学棋,被对手困死大龙、连劫都寻不到时,才会有的滞涩。项家此来绝非寻常礼节,他心里比谁都清楚:昨日哨探传回的消息,项家此前大能尽出,却不知为何?
没过多久,一阵沉如擂鼓的脚步声撞进暖阁外的庭院。那是几匹壮如小山的黑狼,鬃毛如墨染,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,都震得阶前青苔簌簌落粉,铜铃大的眼珠里翻着凶光,竟比城防上的玄铁兽首更骇人。狼背之上的项家来人,却穿得一身胜雪白衣,衣摆绣着暗银幽冥纹——日光透雾落在上面,竟反射不出半分暖意,反倒像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气。他们从庭院行至廊下,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冰刃劈过,骤然凝结:风止了,连廊下卫兵的呼吸都放得极轻,指节攥着佩刀泛出白痕——那不是冬日的冷,是被幽冥威压扼住喉咙的窒息,连檐角摇曳的红灯笼,都似被这气息冻住,僵在半空。
那一袭白衣,明明洁净得像初落的雪,却偏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寂。仿佛他们不是踏尘而来,是从九幽深渊里携着肃杀驾临。
就在此时,一只幽蓝色的蝴蝶从暖阁窗缝里悄然钻出。它的双翼泛着揉碎的星子般的微光,飞过时带起一缕极淡的冷香——不是尘世草木的气息,倒像玄阴山寒潭里的冰魄融在风里。它翩然划过寂静的屋檐,像夜空中分离的一缕灵魄,又似携着某种秘语的信使,径直朝着离歌城外的玄阴山深处掠去。
玄阴山自上古便矗立于天地间,像一座被时光封印的巨碑,终日笼罩在朦胧的雾气里。山巅的寒潭四周,水汽氤氲成白纱,光与影在潭面上交织,时而像仙宫垂落的云,时而像幽冥升起的烟,恍若一道连通异界的门,神秘得让人不敢靠近。
此刻,姬炎正静坐寒潭畔的岩石上。他双目轻阖,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,潭面浮起的冰纹都绕着他打转,像是天地在与他共享这片刻的静谧。蓦然间,那只蓝蝶如携着天命般停在他膝头的岩石上——双翼震颤的频率,竟与他血脉里的灵力隐隐共振。姬炎似有所感,眼睫上凝的霜花簌簌滑落,缓缓睁开双眼:那目光初时如寒潭映月,清润沉静,待看清蓝蝶的瞬间,便骤然被幽光染透。
下一秒,蓝蝶周身光华骤缩,竟凝成一枚半透明的符纸。符纹里缠着的灼热气息,是他再熟悉不过的——那是父亲姬元用本命精血炼就的信符。字迹在符纸上浮现:“速速远去,切莫归家。”墨迹刚看清,符纸便寸寸成灰,随风飘落在寒潭水面。
一缕冰针般的不祥预感,骤然刺入姬炎的心脉。他眉头倏地锁紧,为何父亲会于千里之外递警告,为何要自己远去。姬炎的心,猛地一沉。像是寒潭的冰面忽然裂开,冷水直灌心口,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儿。
下一刻,姬炎蓦然起身。眼中寒光乍现,如利剑出鞘,周身的灵气瞬间变得锋利如刃,竟将四周萦绕的水汽逼退三尺。玄色外袍被山风掀起时,露出内里银线绣的护心纹——那是他三岁生辰,母亲亲手为他绣的,当时母亲曾温柔地说:“身为儿郎,既要守得住本心,也要护得住家人。”他回望了一眼寒潭,水面依旧浑浊,照不见半分波澜,却仿佛能听见千里之外,离歌城的铜铃正在绝望地颤抖。
山风骤起,呼啸着卷起他的衣袂,如战旗般猎猎飞扬,却吹不散他心头愈积愈重的阴云。那一刻,他清晰地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响——沉得像玄阴山底的地脉震动,每一声都砸在他心上:回去,必须回去。
姬炎端坐于獍兽宽阔脊背之上,玄色衣袍随山风轻扬,身姿却挺拔如寒冬孤松,凛然气度中更透着几分拒人千里的清绝。他指尖轻捻缰绳,腕间只微微一振,那通人性的神骏獍兽便似领会心意,陡然昂首长嘶,声震山谷。
下一瞬,獍兽四蹄腾空而起,竟真如踏碎流云般御虚而行,周身似有淡青色风纹流转,将山间薄雾撞得四散开来。姬炎垂眸俯瞰下方山道,眸光锐利如鹰隼,方才獍兽嘶鸣时,他隐约察觉到山涧深处藏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,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警惕——这玄阴山素来偏僻,寻常人极少踏足。
果不其然,片刻后,一支队伍如蛰伏的暗色长蛇,自蜿蜒曲折的山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