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四叔!”
姬炎猛然仰起头,喉间迸出的呼唤像被血火淬炼过的精铁,裹着千钧重量砸在暮色里。他死死盯着那柄刺破血雾的银枪——枪尖还滴着敌人的黑血,枪杆缠的玄色防滑纹已被浸透,泛着狰狞的光。眼睫在剧烈震颤中洇开一片潮湿,方才与三名黑衣人缠斗时,他眼底燃着的是猛虎出柙的狠厉,剑锋劈出时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;独面人围杀时,脊背挺得如孤峰临渊,连伤口喷溅的血都带着不屈的热。可此刻,这所有的锋芒竟如春雪遇朝阳般层层消融,只剩劫后余生的震颤在四肢百骸里翻涌。
那声“四叔”里,藏着惊涛拍岸后终于望见彼岸的狂喜,又似迷途旅人在漫天风雪中撞见篝火的战栗。他舌尖抵着牙床,还能尝到方才厮杀时咬破嘴唇的血腥气,可此刻这血腥味竟被一丝突如其来的温热冲淡——那是刻在骨血里的依赖,是绝境中骤然抓住浮木的本能。
流云碎月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银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青辉,甲片碰撞的轻响竟带着几分玄奥的韵律。姬桧踏着北斗七星的方位步步生莲,每一步落下,都似踩在天地节律之上,惊起满地焦土中未烬的星火——那些星火沾在他的靴底,又随着下一次抬脚飘落,像在地上画着无声的符。姬桧的面容如同一座山巅终年不化的玄冰,连下颌线都绷得锋利,眉骨处那道从眉峰斜划至颧骨的刀疤,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。那不是丑陋的瑕疵,而是十八年前大战时,他为守护二哥姬元,硬生生挡下敌人利刃的印记。
姬桧的目光扫过满地残肢断臂时,平静得如寒潭投石,连一丝波澜都欠奉——见惯了生死的眼眸,早已将血腥酿成寻常。可当视线触及姬炎染血的衣襟时,那潭“冰”竟骤然泛起一丝涟漪:姬炎左肩的玄色外袍已被撕开,露出底下渗血的护肩甲,甲片凹陷处还嵌着半枚敌人的毒针,暗红色的血顺着甲缝往下淌,在腰侧积成了一小片暗沉的渍。
“炎儿,还好赶上了。”姬桧的声音不高,却像带着穿透血雾的力量,每个字都稳稳落在姬炎心上,“二哥,让我来带你回去。”
姬炎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,儿时的记忆突然如决堤的潮水,漫过了他刻意筑起的心防。九岁那年,他在家族后山的练剑台被堂兄姬铭故意推搡,失足坠向万丈深渊下的瘴气山谷,是四叔姬桧凌空虚渡,如鹰隼般俯冲而下,在他即将被瘴气吞噬的前一刻,稳稳将他抱在怀里——那时四叔的胸膛还带着练枪后的灼热,臂弯有力得像座不会倒的山。十二岁那年,他初学家族绝学“**八荒剑诀”时,因急于求成被反噬的剑气所伤,心口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,是四叔连夜策马奔往千里之外的雪山,冒着雪崩为他寻来千年雪莲,亲自熬成汤药喂他喝下。
这些记忆像温暖的藤蔓,悄悄缠上他此刻紧绷的神经。可就在下一秒,他的目光骤然僵住,落在了姬桧腰间——那枚本该由父亲保管的玄铁匙,此刻竟系在了四叔的腰间!玄铁匙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血光,仿佛刚从滚烫的血里捞出来,连玄铁匙边缘的纹路里,都似乎还沾着未干的血迹。
姬炎的心猛地一沉,方才涌起的暖意瞬间被一股寒意取代。他攥着剑柄的手指骤然收紧,指节泛出白痕——四叔明明知道,这玄铁匙非离歌城主不可佩戴于身,无数个疑问像细密的针,猝不及防刺进他的心头,让他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。
姬桧指尖抚过玄铁枪身暗刻的饕餮纹时,那粗糙的纹路似被他掌心的温度唤醒,连枪尖残留的黑血都微微颤动。姬炎分明看见,四叔唇角竟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——那笑意轻得像暮色里飘飞的灰烬,却又沉得似淬了幽冥毒的蜜,甜腻下藏着能吞骨噬心的冷。更让他心悸的是,那笑容又似深潭底盘旋的暗涌,表面平静无波,底下却裹着能将人拖入深渊的漩涡。后颈寒毛骤然竖成尖刺,脊背窜起的冷意顺着脊椎往下滑,连攥着剑柄的手都泛起一层薄汗。
四叔的手掌依旧宽厚,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茧,触到银枪时的温度,和儿时替他裹伤时一模一样。可此刻这熟悉的温暖,却让姬炎猛地想起家族祠堂里那尊吞吃香火的青铜兽首——兽口大张,眼里嵌着冰冷的琉璃,看似守护宗祠,獠牙间却藏着说不清的阴森。
“炎儿…”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的刹那,像极了当年四叔凑在他耳边教他辨剑气的模样。可姬炎浑身肌肉却骤然绷紧,连牙关都咬得发疼,儿时对四叔的全然依赖,与此刻虎符引发的警惕,在心底狠狠撕扯着,疼得他指尖发麻。腰间的天乩剑似有灵识,剑鞘震颤得愈发剧烈,龙吟般的嗡鸣里裹着急切的预警,剑身上流转的寒光骤然亮了几分,恰好映出姬桧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猩红——那红不是血气,是淬了血的火星,在深潭般的眼底一闪而逝,快得让人疑心是错觉。
疑念刚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,还没等他细想,姬桧已如往常般抬起右手,手腕微垂,动作自然得像当年替他拍掉肩头雪粒、或是练剑后揉他发顶那样,缓缓向他左肩拍来。那姿态里的熟稔与温和,几乎要让姬炎放下所有戒备——恍惚间,他仿佛又成了那个被四叔护在身后的孩子,不必面对满地尸骸,不必猜度人心叵测。
可就在那只手即